第九部 关原合战 一 天下归心

庆长四年夏秋之际,骄阳似火,本阿弥光悦行色匆匆,只顾赶路,他要乘坐淀屋的船从大坂回伏见。经过自家门口,他却连进都不进,便径直向茶屋四郎次郎位于通出水下町的宅子而去。

石田三成不再主事已有五月。京城的大街上凉风阵阵,但光悦额头却汗珠涔涔,即使碰到熟人,他也装作未见,只顾急匆匆赶路。他遇事一向冲动,而今日更似异乎寻常,显然已急红了眼。

一抵茶屋宅,光悦便直奔了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门人道:“赶紧去通告你家主人,说光悦有要事请教,需要面谈,闲杂人一概屏退。”

门人深知光悦脾性,立刻心领神会把他领到门里:“请。掌柜的在房里。”说完便去了。

光悦尽管心急如焚,还是按礼脱了鞋。作为日莲宗信徒,光悦做事向来循规蹈矩。今日事情紧急,一切讲究都来不及了,唯有此礼还不曾忘记。

“哦,本阿弥先生,好久不见。”茶屋迎出。

“是啊。您一向可好……事情紧急,来不及寒暄了。我今日来此是有秘事相商。”茶屋不禁一愣,看光悦之态,的确出了大事,便道:“你从何处来?”

“从大坂城前田府出来,顺道去了趟淀屋。在那里听到一件大事。”

“何事?”

“说是不日内府就要搬进大坂城……当然,此前我也有所耳闻。”

“哦?”

“内府搬到大坂是正理。不为别的,正是凭内府实力,天下才勉强太平,故,内府迁居理所当然。在前田府上,我还与肥前守利长谈及此事。但在淀屋处听到的那个传言,实在奇怪。”

“光悦先生能不能说清楚些。你在淀屋家到底听到什么传言?”

“若内府搬到大坂,实太危险了!在下的意思是,有人想趁内府进城时下手……一切都谋划好了。”

“此事当真?”

“怎么,难道先生信不过在下?在下为何要向您撒谎?更令人吃惊的是,据说主谋者居然就是前田肥前守。”光悦兀自心惊不已,擦擦额头的汗水。

茶屋脸色大变。他依然在为德川氏效劳,光悦也是心向家康,对家康的景仰不亚于茶屋。茶屋四郎次郎原本就是家康家臣,但光悦景仰家康的原因却大不相同。

光悦坚决拥护立正安国一说,他的性情和丰臣秀吉的大胆豪放格格不入。秀吉尚在世时,光悦就曾明目张胆、毫无忌惮地议论:“他行事乖张,完全凭兴趣喜好治理天下,必会导致‘道’的紊乱。故,一旦他故去,天下必立刻发生骚乱。祖师无一句妄言。”而如今,事实正在一步步印证他的预言。因此可以说,光悦对家康的仰慕,完全是出于他的信念和对秀吉的反感。同时,光悦也是前田利家、利长父子的忠实拥趸。“虽说信奉不同,可是,大纳言的大公子内心却如同涓涓清泉一般纯洁无私,对世上美好的东西孜孜以求,我从心底里敬重他。”

但今日,光悦同利长会面,共同称扬了家康一番,一转身,却在淀屋家听到截然相反的传言。

“妄图谋害内府性命的主使人,就是前田……淀屋是这样说的?”

“是啊,光悦才大吃一惊。光悦还在想,茶屋先生恐也听到了类似传言,方一路胡思乱想着赶了过来。”

“光悦,对于这些传言,你到底有何看法?”茶屋探身问道。

光悦蹙眉嘟囔道:“茶屋先生,怎会有这种事发生?别人不敢说,但我敢相保,肥前守绝不会干出那等事来……挑起事端,故意破坏太平,肥前守断不会如此卑鄙!”

“既如此,定是有人故意制造谣言,企图离间内府和肥前守。你认为呢?”

“是。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依先生之见该如何?”

“确非小事。”

“有人想让天下大乱啊。”光悦愈说愈气愤,两眼灼灼生光。茶屋四郎次郎则垂首陷入了沉思——在此情形下,一定要保持冷静,洞察真相,万不可像光悦一样失去方寸。

半晌,茶屋方才平静地笑了,“哈哈,我看用不着那般担心。”他故意平静地拿起烟袋。

“不必担心?怎能不担心?”光悦大惑不解。

“既然你认为前田并无不妥,那还担心什么?不过,我自会把此事暗中转达内府。”

“茶屋,光悦并非在说笑。你想过没有,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能流传起来,就说明有人正企图利用它来离间内府和前田,我说得可对?”

茶屋四郎次郎不动声色:“光悦,你连散布这些流言的主谋都清楚了?”

“当然知道。”光悦重重点点头,“这些流言并非出自他人之口,而是长束正家、增田长盛等奉行在造谣。淀屋早已跟我挑明,这些话便是从他们二人口中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