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枭雄归尘 四 堺港巾帼

德川家康紧跟着丰臣秀吉,从名护屋出发撤往京都。文禄二年十月十四,家康离开京城,撤回江户。秀吉却不想让他长久待在江户,因此找出许多理由,如伏见筑城、与大明讲和、明春要和秀次一起去吉野山狩猎等,催促他尽早赶回。于是,十二月底,家康再次返回京城。

从此时起,家康突然觉得秀吉已老态毕露了。先前的秀吉,总是把一切重担都压在肩上,整天忙忙碌碌,从未有一丝空闲,可是近来,他却经常在家康面前茫然若失、精神恍惚。例如,他经常急急忙忙把家康叫去,却根本没什么事;可是身边一旦没有了家康、利家等人,他又会怅然若失。一些本属私密的事情也经常公开,让人觉其呆傻之态。

秀次的女儿最终许给了阿拾,风波也算暂时平息,可茶茶的倔犟和秀次的多疑却始终让秀吉烦恼不已。吉野山之行其实就是借机促进父子和睦。据说在吉野山赏完花后,秀吉父子要立刻赶往附近的高野山参拜,一起到为秀吉之母大政所修建的青严寺去转一转,要让不肖的外甥切身感受骨肉间难以割舍的亲情,恐再也没有更合适的场所和机会了。为了拉近秀次与阿拾的距离,秀吉煞费苦心:在吉野,他以阿拾的名义捐了一座桥,还不时让茶茶给秀次送东西。

但在家康眼里,这些都只是因为秀吉肉体已老朽,精力已衰退。岁月的流逝真是无情啊!在家康看来,秀吉应去处理更重大之事,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思量,那便是朝鲜之战。秀吉应与留守朝鲜诸将研究和大明国谈判的具体步骤才是。在朝鲜方面,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及其父小西如安等人一直努力想和大明皇帝谈判,可是每次送到秀吉处的报告,真实情况都被大大地歪曲了。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文禄三年的二月二十,正值樱花盛开的季节。刚过午时,内野的德川府里便迎来了三位客人,他们是来自堺港的木实与其父纳屋蕉庵,及把二人引来的茶屋四郎次郎。家康把三人迎到客厅后,喝退近侍,然后诙谐地开口问木实:“咱们终于还是见面了啊。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守信用的女子呢。”

木实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笑。

“那些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不在身边,我也吃了不少苦啊。”

家康刚说完,茶屋便一本正经道:“据木实姑娘说,蕉庵先生也深有同感。朝鲜一役,蕉庵先生不惜代价,全力以赴,也吃了不少苦。”

“真是难为先生。不管怎么说,能够自由往来于朝鲜的,除了堺港人,还能有谁?”家康转动臃肿的身子,朝蕉庵道。

“一切都是为了日本国。”蕉庵轻轻施了一礼道,“大纳言大人,关于日后的形势,鄙人想谈一谈浅见。愚以为,此次讲和,必定失败。”

“你也这么看?”

“不错。而且,朝鲜人还不断用奸计,企图离间加藤和小西等人。”

“离间?”

“想必大人您也知道,这次征战,真心真意想跟着太阁奋战到底的,只有加藤主计头一人而已……我这么说恐不为过吧?”

“有理。”

“小西等人处事圆滑,企图两面讨好,瞒天过海。这也不能全怪他。当然,小西的见识要比太阁广些……”蕉庵有意停顿了一会儿,他想从家康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来,但家康既没有十分惊讶,也没发笑。蕉庵性喜煽动,于是又道:“大纳言大人,时势不同了。”

“先生是何意?”

“太阁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以今往后,就是大纳言您的天下了。”

“纳屋先生,这等话不可随便说。”

“会给大纳言大人添麻烦吗?”

“那倒不然,给我添麻烦倒是无所谓,可一旦讲和不成,太阁恐会再度出兵。值此关键时刻,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尽量减少战事的创伤才是,因此,凡有可能引起纷争的言论,有识之士都不会随便出口。”

蕉庵却嘻嘻笑了,家康的反应让他甚为满意,“恕不才冒昧,鄙人想再说几句。”

“我洗耳恭听。”

“据可靠消息,加藤和小西不久之后会在当地发生冲突。太阁若因此召回小西,是再好不过,但若把加藤召回,那就说明太阁已经没有处理此种危机的魄力了。”蕉庵傲慢地停下,等待家康的反应。

家康大吃一惊。他并非因为蕉庵肯定的语气而震惊,只是对其旁若无人的态度惊愕,但只有一刹那。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冷冷道:“你说谈判会破裂?”

“是。”

“为何?”

“因为双方都没有把真相如实禀告。”

“如此说来,交涉之人根本不具备议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