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枭雄归尘 二 密谋聚乐第

这一夜,在关白丰臣秀次的府邸——聚乐第的白书院内,正有一场格外沉闷的酒宴,三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列坐在两旁。当秀次的宠妾——琵琶技艺远近闻名的左卫门夫人弹完一曲《平家》之后,不知怎的,满座竟莫名地陷入沉寂。

丰臣秀吉不久就要回京了。其实,早有许多不妙的消息接连传到城里,搅得秀次心神不宁——

“太阁大人对关白狩猎一事万分恼火。”

“太阁大人欲废掉关白,让刚出生的阿拾公子继位,已跟石田治部密谈数日了。”

“外边到处是流言蜚语,说太阁大人已早早回到大坂城,要处死关白。”

这些流言不知不觉已在重臣和女人们中间传开,琵琶曲又给大家平添了许多哀愁。左卫门夫人长秀次十多岁,既是琵琶名手,又是秀次的和歌老师,身上总是流露出一丝阴郁之气。还没等她放下琵琶,秀次身边就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原来是他的小妾阿宫,阿宫和母亲一御台都是秀次的妾室。

“检点些。”一御台责备道,“这样哭会让大人更加烦闷。”

“是,女儿知道。可是曲子实在太悲伤了,听了不免让人落泪。”年方十三岁、正值多愁善感之期的阿宫慌忙擦掉眼泪,此时秀次早已面露不快。同时把母女二人都纳为妾室,这恐也是令秀吉极度不满的原因之一。探子说秀吉骂他畜生不如。其实除了这对母女,被秀次同时纳入内庭的还有右卫门夫人与其女阿松。

“有什么好悲伤的!想哭就给我滚到一边去!”

见女儿挨秀次的责骂,一旁的母亲一御台慌忙打圆场道:“她还年轻不更。大人您别理她,权当没听见。”

“胡说!你也给我退下去。”

“是。”

最近秀次的脾气越来越坏。他经常酒后乱性,掀翻桌子,摔碎酒器。一御台深知他脾气不好,悄悄和阿宫退了下去。如此一来,女人们便再也无人敢开口了。

“倒酒!有什么好怕的?”

“是……是。”

“我有那么可怕吗?何时都得看太阁的眼色行事,唯唯诺诺,像我这样的人,有那么可怕吗?”

话音未落,一个女人慌忙过来给秀次斟酒,此人便是秀次内庭最年轻的侧室——年仅十二岁的阿松。她着一件大红底百花争秋薄纱衣,楚楚动人,只是一双玉手不停打着哆嗦,甚至连倒酒都忘了。

“怕什么!”秀次拍案而起,“你们怕什么?真是莫名其妙!不就是太阁大人觉得我残暴无比吗?怕我将来拖累了你们,是不是?你们觉得这样很有趣?”

“不……不敢。”

“那为何还发抖?”

“这……”稚气未脱的阿松嘴里答应着,可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酒壶碰得酒杯砰砰直响。

“你抖什么抖?”说着,秀次猛地拿起酒杯,把酒泼向另一个妾——十三岁的阿爱。

“啊……”阿爱冷不防被泼了一身酒,不禁尖叫起来,秀次从身旁侍童腰间刷的一声抽出刀来。

“请等等。大人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坐在右手边的家老熊谷大膳嚷了起来,“大人若这样,就更令人畏惧了。阿松夫人毕竟还年轻。”

“熊谷大人说得没错。”右首的木村常陆介也道,“大人的当务之急,是调整心绪,毕竟太阁大人到达大坂时,如何应对,才最重要。”

“照你这么说,难道我还要亲自出城,去迎接那个要将我处死的太阁大人不成?”

“大人差了,此事并未定下。大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索性出迎至兵库一带,向太阁大人直抒胸臆,倒或许可行。”常陆介一边向阿松和溅了一身酒的阿爱使眼色,暗示她们退下,一边从容禀道,“当然,若大人认为此计不可行,可以从长计议。总之,大人这几日务必谨慎些。”

“常陆介!我绝不会出去迎接。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些。我问你,我们的人如今都怎么样了?”

“大人怎么忽然说起这事?”常陆介显出困惑之态,与熊谷大膳互使眼色,“大人身为关白,怎会有敌我之分呢?在下倒是说过,许多大名由于此次的战事,早已入不敷出,叫苦连连。因此,借些余钱给他们,缓解眼前困境,才是长远之计啊。”

“嗯?哼!通过这次战事和伏见筑城,太阁已把所有大名都榨干了。我当然要在背后筹措些钱粮接济他们,这不是拉他们入伙,难道是你所谓的长远之计不成……为了你所谓的长远之计,我们都要接济哪些人啊?”

说话间,秀次酒杯里的酒眼看就要倾出来了。木村常陆介和熊谷大膳又皱了皱眉头,互使眼色——秀次太轻率了,如此直言不讳大谈敌方我方,甚至公开那些私下周济的大名,不知会招来多大的误会。说不定眼前这些人当中,就隐藏着太阁和石田三成的耳目。虽说如今给伊达、细川、浅野等人借了些钱,可是一旦将此泄漏出去,就麻烦了,到时他们不但成不了盟友,临阵倒戈投向太阁,也并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