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 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 第一章 爱罗先珂和李鸿章(第3/4页)

(中国人)满足于在朝廷中没有任何发言权,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是否有任何权力。”

巴罗说,中国人缺乏自尊心,是因为政府从来没有把百姓当成成年人来看待,而是当成了儿童和奴隶。“在这样的国度里,人人都有可能变成奴隶,人人都有可能因官府中最低级官员的一点头而挨板子,还要被迫亲吻打他的板子,鞭子或类似的玩意,跪倒在地上,为麻烦了官府来教育自己而谢罪。于是荣誉观和尊严感就无处可寻了……人的尊严的概念巧妙地消灭于无形。”

“事实上一个奴隶是没有荣誉可被剥夺的。依赖并受制于他人,没有权利申述,这种状况本身就是侮辱。不幸陷入这种境地的人不会有更大的羞辱感了。这种处境的恶果是数不清的,显现在这个以风度优雅和政治文明著称于世的——我认为是名不副实的——民族的一切方面。”

马嘎尔尼对中国政权的结论更广为人知:“这个政府正如它目前的存在状况,严格地说是一小撮鞑靼人对亿万汉人的专制统治。”这种专制统治有着灾难性的影响。“自从北方或满洲鞑靼征服以来,至少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没有改善,没有前进,或者更确切地说反而倒退了;当我们每天都在艺术和科学领域前进时,他们实际上正在成为半野蛮人。”

中国传统文化中,并没有“国民性”这个词儿。

在和近代欧洲人迎面相撞以前,中国人一直自认为是天下的中心。只有中国人,才是世界上最文明、最礼貌、最有教养、最有文化的人,世界上其他民族,都是蛮夷。那个时候,不是别人妖魔化中国人,而是中国人妖魔化别人。确实,我们的老祖宗看世界,充满了种族主义和文化歧视。他们认为别的民族都是粗野的、落后的,甚至半人半兽的,还没有进化成完全的人。你看中国给周围民族起的名字,不是“犬”字旁就是“虫”字旁。比如“蛮夷”的“蛮”字,下边就是从“虫”。中国人描述起这些蛮夷的性格来,则是充满了猎奇和夸大,“戎夷性贪”“夷性蠢野”“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无父无君”“不知礼义廉耻仁义道德为何物”等等。中国人对西洋人的歧视最为严重,因为他们碧眼赤发的外貌与中国人相差最大。直到义和团时代,中国底层民众还在一个揭帖中这样评论洋人:“尔试揽镜自照,尔模样与畜生何异?不过能言之禽兽而已。”

而那时的周围世界,对中国也是毕恭毕敬,充满了崇拜和羡慕。在马嘎尔尼访华前,只有几个欧洲人在与中国人的短暂接触中,发出过零星的批评声音。比如英国海军上将乔治·安森在1748年出版的畅销书《环球旅行记》。安森在乾隆初年曾不顾中国官员的警告率领船队强行驶入广州湾,修理船只和进行补给。那时中国社会正处于最鼎盛的康乾盛世之中,可是他们对中国人印象十分不好。他们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物品不是腐烂变质就是缺斤短两、残缺不全,比如“动物的胃都灌满了水以增加斤两”。在安森看来,中国人的这些行为是不可理解的。所以他在《环球旅行记》说中国人的特点是不诚实,他说他每天都可以目睹中国人的不诚实行为,他也担保中国的官员同样是不诚实的。安森的部下对中国也有类似的记录和见解,其中以理查德·沃尔特的记载流传最广。他描述了澳门官员的拖拉作风,“这一自私自利的民族对商船队和随行人员进行敲诈和欺骗的事例简直不胜枚举”。他举例说:一次我们从中国人手中买了许多鸡鸭,但没过多久就死了大半。我们开始还以为是中毒,但检查的结果却是为了增加重量而在肚内填满砂砾和石块;买到的猪肉也灌满了水,是中国屠夫宰杀时注进去的。商船队离开时许多中国船跟在后面,捡拾起船队扔下的许多动物尸体以便再次发财,因为“中国人从不反对吃任何自行死亡的动物食品”。他对中国人的总体评价是“感觉迟钝”或“麻木不仁”。

不过这些零星的记载多感性描述而缺乏系统分析,加之这些书发行量不大,没有什么影响,对世界的中国观并没有起到什么改变作用。

英国人对中国的造访,像戳破一层窗户纸一样轻易打破了传教士们在欧洲建造起来的中国神话。英使团为后代留下了厚厚的文字记录,其中包括马嘎尔尼写下的大量公文、报告、书信与出使日记。

这是西方讨论中国人国民性这个话题的开始。西方人的中国观念从此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中国从天上掉到地下,从文明变成野蛮,从光明变为阴暗。欧洲人发现,多年来他们崇拜害怕的居然是一个半开化的野蛮国家,这个国家“沉沦在‘卑鄙的暴政下’,皇帝昏庸暴虐,官吏贪赃枉法,百姓生活在棍棒竹板的恐惧中,他们禁闭妇女,残杀婴儿,奸诈、残酷、胆怯、肮脏,对技术与科学一窍不通,对世界一无所知。一切都愚蠢透顶”。这让他们感到奇耻大辱。“欧洲人好像大梦初醒。‘现在该是让中国人名声扫地的时候了’批判贬低中国是一种报复。对自己受骗上当的经历痛心疾首、恼羞成怒的欧洲人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