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今天刚开始还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的样子,但这小阳春天气只持续到了中午就骤然停止了,秋天来得气势汹汹。萧瑟的秋风呼啸着,卢卡斯正准备离开莫色尔街道上的住所,却被身后的卡普托太太叫住,“别忘了带伞,广播说今天还会有一场暴风雨的。”

这广播真是一如既往的准。

学校的草坪已经积满了雨水,走道上到处都是水洼,还有几堆湿透了的枯枝败叶。因为学生们的鞋子和雨靴带水的缘故,艺术博物馆阶梯教室的地板有些打滑。卢卡斯在走上讲台的时候差点摔倒,教室里免疫力差一些的学生都已经迎来了这个季节的第一场感冒,他领着学生们在画廊里四处转悠,欣赏那些雕塑和瓮罐,整个画廊都回荡着他们的鞋子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嘎吱声响,还伴着鼻鼾声、咳嗽声和用手帕擤鼻涕的声音。

然而到目前为止,卢卡斯还没有被传染病所影响,主要原因是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要么就和那棺材待在一起,与世隔绝;要么就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消化他搜集的那些资料。

但想要搞清楚这个棺材的意义是一个艰难的任务。他做了很多笔记,看了很多的相片和拓片,但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对这个石棺准确的源头和这棺材主人的身份一无所知。一般来说一个棺材上不会刻太多的标记,而且所刻的标记都遵从同一个原则——死者姓名,也许会加上他生前的职业,或者是用一两个词说明他与某个知名人士或家庭成员的关系。“约翰,约瑟夫的儿子,商人。”而且无论是阿拉伯语、希腊语、拉丁语还是希伯来语,上面刻的文字只有一种。

但这个石棺不是。

这上面镌刻的各种语言的铭文已经有些模糊了,但看上去像是某个委员会刻的,也可能是出自某个想要用一切办法警告别人的人之手。除了那些可能是科普特[73]石匠雕刻的字符以外,那上面还刻了些字母,尽管有些磨损,但他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些字母是出自《旧约》和《新约》。

假设他没有看错的话,按照古希腊的文字来说,这棺材似乎有一些军事意义:“永恒的胜者,被征服的敌人。”难道这棺材中装的尸骨属于互为对手的两个人?这可能是首个先例,也就说得通为什么德国人对它这么感兴趣了。但已经没有了猜测的时间,现在需要的就是答案,就在今天早晨他收到了战略情报局麦克米伦上校寄来的一封措辞强硬的电报。

“信息和研究结果必须尽快递交,”电报中是这么写的,“不要传送过来,我们会派遣情报员去收取手写的报告,我们希望尽快得到研究结果。”

这个有些特别的石棺为什么会对军事指挥处而言这么重要?尽管卢卡斯对这一点依旧非常困惑,但他在军队里待过的经验告诉他不能轻视那封电报。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希望能够在彻底地检查并评估过石棺外的标记、尺寸和外观后,再锯开固定住石棺盖子的链条。正如任何一个艺术史学家或考古学家都知道的,一旦你采取了什么特别的行动,再想扭转它以及它所造成的后果就完全不可能了。他最近听说了一个理论,叫海森堡测不准原理[74],就阐述了这样的事实——至少在亚原子水平上,观察某样事物的行为恰恰改变了被观察事物的位置与正常秩序。正是因为这样的逻辑,他才希望能够把基础资料收集齐整后再打开盒子。这期间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他允许德兰尼切下一部分石头来完成他的分析研究。

也许他拖了这么久的原因根本不止那些。也许他的一部分情绪是害怕与这石棺发生任何接触的,而且这部分情绪占的比重可能比他承认的还大得多。

下课后,同学们一哄而散,其中一半大概都回到病床上去了。他也离开了博物馆,穿过校园走向盖特馆,德兰尼的地球物理学实验室就在那里,他应该已经在物理成分和石头的起源研究上取得一定进展了。有了这些信息,卢卡斯暂时可以应付战略情报局了。

盖特馆是一座阴郁的灰色哥特式建筑,学校里很多建筑都是这样的风格,自1879年起这座建筑的主楼就变成了学校的自然历史博物馆。在这具有阴森外表的主楼之外,还装饰着两百多个具有滴水嘴功能的小雕像,都是那些已经灭绝或现存的动物模样,这些都是格曾•鲍格勒姆[75]的作品,就是那个因拉什莫尔山的雕刻而声名大噪的雕刻家。走进大厅,仿佛来到了寓言故事的世界,受到两旁动物们的夹道欢迎。

走进里面,感觉就愈加奇怪了。昏暗的展示柜中陈列着地质学、生物学和人类学样本,这些都是普林斯顿的科学探险队从世界各地——比如美国西南部干旱的沙漠到巴塔哥尼亚[76]狂风四起的峭壁——搜集而来的。有一些柜中摆放着切开的水晶石,还有的则放置着剑齿虎和中新马[77]的骨架,其中最特别的一个柜子中保存着一只正在吞食鲱鱼的始新世[78]鲈鱼。但截至目前,展览中最受欢迎——尤其最受市里那些免费参观的小孩欢迎的是——凯斯内斯郡人,它是在苏格兰的一处泥沼中发现的,后被温德尔•沃克捐赠给学校收藏的,沃克是普林斯顿1904届致词的毕业生代表,闲暇时他是一名业余的探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