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栗园春色(第3/9页)

令杨勇想不到的是,回答他这句话的不是伽罗,而是从廊下独自迈步进来的杨坚:“怎么没有关系?勇儿,朕虽然读书不多,可也听说,从前,东晋太子娶了屠户家的女儿为妻,结果生下的儿子就喜欢屠割沽卖。云昭训是云定兴在外面妓馆里带回的私生女,来路不明不说,又有那样一个下贱的生母,勇儿,我大隋的皇太孙就是这种人家的女儿所生,怎么能让朕和你母后心喜?又怎能令你的兄弟和大臣们心悦诚服?”

门第,又是门第!

杨勇望着父母那两张气质越来越相像的脸,颓然将头垂落到胸前,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的父母:难道,因为做了大隋太子,他就不能享受真正的感情了么?不能随意去爱,不能自在生活,更不能忘记身份和门第,时时刻刻,他都必须记住自己将有一份王图霸业要去打理。

杨俊瘫坐在胡床上,醉眼蒙眬地望出去,只觉得秦王府的一切都是那么黯然失色。

厅门外花影扶疏昏暗,厅上满地碎片狼藉,都是他刚才暴怒之中打破的花瓶、古董和摆件。

他甚至还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了女人,看着崔王妃在地下翻滚的模样、惊恐的面容,杨俊竟然有一丝快意,酒醉心明,他早就想好好教训这个嚣张的妻子了。

成亲多年,他一直忍受着她无止尽的指责和呵斥,仿佛她为他生了杨浩、杨湛两个儿子便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便有了凌驾于丈夫之上的权力与地位。

崔氏出嫁前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加之才貌出众,崔家上下常赞许她才华见识、相貌谈吐可与当年的独孤皇后相比,因此,崔氏对自己也寄望极高、颇有期许,只是身为女子无法插手朝事,便常想方设法,要管教点拨自己家的王爷。

杨俊本来与她的夫妻情分就不重,哪里肯听得进去她的话。

况且杨俊才干出群、既通世务又擅长带兵打仗,却偏偏生性散淡,不爱揽权,崔王妃看在眼中更是生气,每日责备抱怨。

杨俊长年在外练兵,一出门就是数月,想要躲开崔氏,岂料这种冷落更增她心中怨怼,每次盼夫归来,更是怨声连连、脸若严霜。

女人的抱怨,也无非是盼着丈夫的怜爱和包容迁就,无奈杨俊天生心冷,自与千金公主情断后,年纪轻轻已是心如古井,崔王妃想要的夫妻恩爱、夫贵妻荣,全都无法从杨俊这里得到,怨极生恨,多年相处下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势成水火。

“秦王殿下,医生看过王妃伤势,并无大碍,我适才已经吩咐人,给王妃喝下安神汤,让她睡了。”李圆通走了进来,望着醉醺醺的杨俊,心下有些同情。

李圆通从小就住在随国公府,看着杨勇、杨俊他们长大,五兄弟中,数杨俊最温文尔雅、谦逊不争,把这样一个冷静稳重的男人激怒成刚才的疯虎模样,无非因为崔王妃仗着自己娘家是独孤皇后的外婆家,她自己又是独孤皇后亲手挑选的秦王王妃,地位稳固,所以对杨俊向来针锋相对、处处苛求,毫无一个妻子应有的温存和体贴。

也许是因为知道秦王夫妇不和,独孤伽罗才把自己视若养子的亲信管家李圆通派到秦王宫来,替杨俊照管家事,来了秦王宫才两个月,李圆通已经发现,自己当的差事着实令人头疼。

杨俊举起酒杯,顾自又饮了满满一杯烈酒,没有说话。

在厅门处的花影下,他似乎又望见了当年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儿,她牵着他的手,温言絮语、巧笑嫣然。

宇文若眉生长王府的绮罗丛中,处处养尊处优,可却有如此温婉可爱的性格,细致入微,善解人意,与他常常两心相照、十分默契,不像崔氏,艳若桃李也性如烈火,让他只觉得望而生畏、不愿亲近。

“殿下难道至今还惦记着千金公主么?”李圆通挥挥手,命人收拾好花厅满地的残渣碎片,劝解道,“王妃虽然性格稍见骄横,但嫁给殿下后,并无失德之处,她照料内务,打点家事,亲抚幼子,日夜辛苦,又苦盼殿下不归,难免有时会有怨言。女人心事细密,最盼怜惜,倘殿下能稍许假以颜色,王妃必能与殿下两相敬爱。”

杨俊苦笑一声,又饮了一杯酒,口齿不清地道:“她本来嫁的就是王位,要的就是尊荣,根本不在乎我心里有没有她。”

李圆通深知杨俊说的是实话,崔王妃心里未必就看得起这个天天闭门在佛堂诵经的散淡王爷。

朝野皆知,太子杨勇因宠妾灭妻之故,得罪了独孤皇后,失去了父皇、母后的欢心,其他兄弟隐隐都有争嗣之心,只有杨俊毫无想法,崔王妃自然失望。

杨俊在朔州北拒突厥多年,论战功、论军中威望,还在太子杨勇、晋王杨广之上,若将来太子之位动摇,杨俊上位的机会比其他兄弟更多,他自己却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动过念头,这让雄心勃勃的崔王妃越发恨杨俊不争气、不上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