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侮辱

大魏司马王铉, 是太原王氏的家主,王瞻的父亲。

当年谢黼起兵反魏灵帝,作为大魏四姓的王氏首起响应, 自太原发兵相助,抵挡洛阳以北的勤王军队,才使谢黼能够长驱直入洛阳,登上皇位。

如今的王铉拜柱国大将军,加封司马, 掌大魏一半的兵权。他深知太成帝多疑, 因此为人低调,不与朝臣往来, 然而当崔元振的轿子停在王家门外时, 他还是在避人来往的小书房里接见了他。

二人曾是并肩作战扶谢黼上位的同袍,自改朝以来,因顾及帝心猜疑,渐疏来往。今日一见, 难免唏嘘哀叹。

崔元振道:“自古能共苦者不能同甘, 今上忧惧前朝王莽、董卓之祸,必不能容功勋之族在朝掌权。今日是我崔家, 来日又是谁呢?”

沉默寡言的王铉说道:“若非卫家, 便是王家。”

二人在小书房中密谈至深夜,直到月上中天, 崔元振才乘轿而去,留王铉在后望月深思。

公主府里,因着白日又说起要裴望初离府的事, 两人闹了些矛盾。此时谢及音正独坐琴斋里忧思郁郁,裴望初站在廊下, 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陶埙,断断续续地吹着调子。

这是《胡笳十八拍》的调子,随风吹入琴斋中,谢及音侧耳细听,心中跟着默默吟唱:“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谢及音伸手抚在琴弦上,轻轻勾起,缓缓与他相和。埙音沉厚,琴音轻灵,随风穿户,往来连绵。

一曲终,琴弦重重一绷,谢及音慢慢推案而起,“识玉。”

识玉端着热水来给她洗手,觑着她的脸色说道:“外面起风了,可要将裴七郎叫进来侍奉?”

谢及音往窗外的方向望了一眼,陶埙已经换了调子,其音更低,是《诗经》中的《东门之枌》篇。

“视尔如荍,贻我握椒”,言及歌中男子对幽会女子的爱慕。此歌被视为“淫”,往往只在民间与花楼酒肆中吟传。

可是经裴七郎吹奏的曲子,婉转多情,极易叫人深陷其中,从而抛却世人强行加在歌谣上的烙印。

他总是这样,总是有叫人不顾一切的本事。谢及音心里清楚,只要她肯给他陈情的机会,凭他的手段,定能让她舍弃放他离开的念头。

这暧昧的夜色像一张无形的网。卧房里熏香袅袅,床帐已经放下,里面摆着两个相依的枕头,叫人回想起一些如登极乐的场景。

谢及音默然半晌,心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终对识玉说道:“叫他回去吧,明日……也不必过来了。”

识玉微微一愣,随即领命出去通传。

窗外终于安静下来,谢及音回卧房就寝,这一夜更长漏永,灯昏香烬,几不成眠。

她总疑心裴望初就歇在外侧,回身却抱了个空。睡到夜半,汤婆子焐的被窝渐渐变凉,梦里婉转起伏,春风暗度,却总是觉得空虚,抓不到实处。

谢及音半夜醒了几次,没有叫人,只是静静地躺着。她心里清楚,真要打算放裴七郎离开,这种由奢入俭的日子她早晚得适应。

捱过这一夜,谢及音第二天起得很早,用过早膳后,在琴斋里消磨了大半天。

她面上瞧不出喜怒,但心情不好时总不爱说话。识玉瞧着心里焦急,又不敢提裴七郎,见外面日头不错,提议去湖边散心。

“湖边的海棠和桃花都开得很好,湖底的鲤鱼也游上来了,在水面吐泡泡,十分有趣,您不去瞧瞧吗?”

谢及音打起精神,点点头,“好啊,那就去瞧瞧。”

湖泊在主院后面,与主院隔着几棵梧桐树。湖面早已破冰,随风泛起涟漪,漂着坠落的粉色花瓣。

柳郎倌借驸马的名义买通了主院的洒扫婢女,她们一出门,柳郎倌就得到了消息,火急火燎地去告诉崔缙。

“你说裴七郎和岑墨都不在殿下身边?”崔缙问。

柳郎倌道:“裴七郎昨夜就被遣回了得月院,岑中尉在主院值守,眼下只有识玉姑姑陪着殿下。”

崔缙闻言笑了,很好,他忍气吞声这么多天,终于等到天赐良机。

谢及音与识玉正围在湖边拿苇草逗鱼,忽然一颗石子砸入湖中,鲤鱼受惊散去,谢及音回头,看见负手而来的崔缙。

“殿下今日兴致不错,我在栖云院中备下薄酒,不知殿下是否肯赏脸一顾?”

崔缙走近她,他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月白深衣,因身形颀长,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气度。然而谢及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依然波澜不惊,毕竟珠玉在前,见过巫山云、沧海水,崔缙打扮得再好,在她看来也不过尔尔。

谢及音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去。”

崔缙笑了笑,“殿下是不喜欢吃敬酒吗?”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味道冲得人头晕,谢及音扶着栏杆站稳,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