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仙才浩气列群英(第2/3页)

此刻珍卿心里不免苦笑一番,今天这算不算会无好会、言无好言?坚持学术立场自是应当,不过不可无谓地把人都得罪光,她整理一下思路沉着说道:

“我们姑且可以这样认为:能使人获得积极生理感受的快感,便是世人在一切艺术形式中能获得的美感。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过:美是最高级的善,创造美是最高级的乐趣。吴寿鹃叔叔也曾经说过,文章诗词应当以意美感心,音美感耳,形美感目。我认为,创造能够感心、感耳、感目的韵译诗,使读到我韵译诗的外国朋友,借一种有约束的外在形式,感受中国古典诗词的意美、音美、形美,本身就是以创造性的文学形式,让我与读者都获得持久的美感享受。而艺术美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濡养感化人的心灵,让人不至被残酷的现实淹没,能更积极顽强地在社会中创造……

“至于说,苛求译诗的格律是戴着枷锁跳舞,这样既跳不好别人也不爱看,晚辈也不敢苟同。我十六岁就听吴寿鹃叔叔说过,真实是诗歌最基础的要素,而美是真实最高和最终的表现。他最欣赏杜工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所以,我也认为戴着枷锁未必是坏事,真正高明自由的诗人,即便戴着枷锁也能跳出最美的舞蹈,戴着枷锁还能跳好舞的,才是真正上佳的舞者。晚辈从中学最初尝试译诗,便以为诗的格律是一个模具,能在模具的限制中译出兼负三美的诗歌,是诗人最高级的趣味和能力。晚辈不才,自幼发蒙受教饱受古典诗词的熏陶,习惯并擅长追寻这种高级的趣味和审美……”

珍卿滔滔不绝地讲完,在场诸人听得面面相觑,大家无论是叹是惊,心里都不免蹦出“后生可畏”四个大字。敢于在学界耆宿面前侃侃而言,出言不觉遍及“真善美”,还倡言“高级的趣味和审美”,倒无形中把不少人衬托得“低级”了,既令人惊瞠侧目又觉值得玩味。

杜教授终究还是一个好爹,特别捧场地大声鼓掌赞美,其他人不管对译诗的立场态度如何,也对珍卿“饱学自信,舍我其谁”的气度抱以欣赏或包容。

最出人意料的是洪菲菲女士,杜教授才刚夸奖完了珍卿,就见她在彭叔叔肩上重重一拍,转头对珍卿亲和有加地说:“你彭叔叔是个老促狭鬼,你我初次见面,他就当着你败我的名誉。当初我批评的那位韵译派米某,着实是他的译诗太拙劣,志大才疏还不自知,说要弘扬中华文化,不过徒然贻笑大方。Iris,你的英文韵译诗我都拜读过,我相信,你习惯并擅长追寻高级的趣味和审美,也能帮国人塑造高级的趣味和审美。Iris,我也喜欢你坚持创见,不为闲谈妄论所动摇,比那些喜欢迎合的墙上芦苇强了百倍千倍。你洪姐姐今日见你,甚感三生有幸,以后,还请你Iris多多赐教啊。”珍卿连道不敢不敢,还是请洪女士多多赐教学妹吧。

刚才故意逗弄珍卿的彭叔叔,也连连点头附和着找补:“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谁能像Iris一样,学得古今中外的文化精髓,又造出令中西侧目的文艺流派,大大长了中国人近百年的志气。想我中华四千余年的文明史,从来不像今日,长个志气都这么难。有Iris这样朝气蓬勃的青年,我看中国四千年最黑暗的时节,很快也要迎来光明了。”大家也在洋洋附和赞叹着。

洪女士的丈夫马世炎先生,虽没有附和妻子的“倒戈”,但珍卿夫妇在法国认识的宋庭哉,是马先生的同学兼好友,马先生说宋庭哉来信谈及珍卿和三哥,对珍卿夫妇的轶事善举深表钦佩,还问珍卿的散失文物图书目录,出版之前能否给他与岳丈洪廷燮先生先睹为快。珍卿说当然没有问题,这本书目前已经准备印刷,出版方在进行最后的审校。

珍卿在长辈面前表明了学术态度,大家并没有为新的文艺理论争持不休。郑老先生第一个邀请珍卿去平京大学教课。老先生恭维珍卿学贯中西,兼通古今,说教授大学的国语、外语、美术、哲学等,对她来说想必都是手到擒来。洪廷燮先生和马世炎先生,说珍卿文史功底深厚,亦可考虑入平京博物院。洪女士之弟洪英先生,还撺掇杜教授把女儿弄进文史所。

彭寿曾叔叔一直活跃在出版界,近年又承接大中小学教材编纂工作,还主持中外词典和中国文史丛书编纂,便再次盛邀珍卿加入她的商事印书馆编译所,说珍卿若入编译所必能大有作为。像魏经纶先生就比较务实地表示,希望珍卿日常勤耕笔田,能源源不断地提供优质稿件……

对于需要出差的工作邀请,珍卿也跟前辈袒露为难之处:“家师慕江南先生前已有命,待晚辈这阵休养生息结束,要去海宁艺术专科学校履奉教职,且慕先生沉痼难移,不能频劳理事,晚辈教课之余还要帮先生担待一二。海宁国立大学彭博校长和中文系张元义主任,不弃晚辈后学鄙陋猖狂,已下聘书请晚辈任文科教授。这些公务之外还有私情:家祖年事已高,病体羸弱,珍卿羁游海外数年,家祖倚庐怅望,黯然垂泪,诚是晚辈不孝不恤之故。今既学成归国,当全家祖含饴弄孙之天伦至乐,请诸位先生恕晚辈暂溺私情,不能全然忘身而赴公义。今日尊长之命,智者之言,请容来日再恭敬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