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六月尚觉室中寒(第2/3页)

锦绣帷幕似的蔷薇花墙中,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的蜜蜂崽崽们,嗡嗡声中竟满是喧嚣的生意。珍卿便躺在花墙不远的绿荫下,让自己在草地上摆成个大字,树罅透下来的阳光晒得她筋骨舒展,骨头缝里的阴郁似也被晒出来。

忽然,她的缠枝芙蓉裙上跌下一只蝴蝶,扎煞半天翅膀都没有重新飞起。珍卿坐起身蹲在树影里,拿小木棍轻轻拨弄似乎受伤的蝴蝶,琢磨它应该属于哪一科。琢磨一会没有头绪,又举目观望四周的草地,猜测它可能被什么袭击,是甲虫、螳螂还是蜘蛛?

法布尔在昆虫世界寻觅快乐,珍卿自幼得法氏真传,无所适事地臆想能帮她放松精神,她放任自己的游思乱想。

这小可怜也许是被螳螂袭击的,珍卿在花园里见过不少螳螂。她小心地捡一片叶子,把蝴蝶动得越来越弱的身躯,缓缓用细棍移到树叶上。之前在室内觉得阴冷,忙活这会额上沁出薄薄汗迹,心里却觉得舒泰安逸。

当她听见鞋子轻划草地的声音,才一抬头,头顶无声绽放一只白色蕾丝阳伞,她看见三哥鞋裤的同时,仰起脸展开笑靥叫一声:“三哥。”这娇憨模样让人生怜。

三哥斯文地提一提裤筒子,举动丝滑地蹲下来,看着珍卿手托的叶子:“是什么?”

珍卿小心翼翼托着叶子,瞅着蝴蝶跟三哥说:“应该是袖蝶科,翅膀窄、触角长,你看它的翅膀有黑有红。小时候在睢县,长工给我捉过类似的,也是这种黑红的翅膀,乡下人叫它新姑娘,说她漂亮得像新娘子。今天这只,不完全一样。”

三哥原本淡漠的公务脸,也染上阳光的笑意,看珍卿把叶子放到蔷薇花架上,说起她幼时蝴蝶养得少的缘故。幼时被圈养的生活娱乐贫乏,她五六岁还不太玩昆虫,黎大田和长工有时抓蝴蝶给她,她把蝴蝶装在扎洞的饼干盒,或者糖果已经吃完的玻璃瓶子里。大约是日子过分无聊,她忍不住一天看几回,轻易被杜太爷发现并没收,而且当着她的面捏出蝴蝶碾死它。封建家长很会摧残小孩的爱好,她一个假小孩都不免受影响。

三哥跟珍卿一样席地而坐,说她淘气的方式也花样百出。陆家老宅有不少他讨厌的人,譬如平辈里最长的大堂哥,常常爱拿或抢他的好东西,又无端在长辈面前责他顽劣,他一小心里最厌此人。谢董事长那时是家里顶梁柱,长年在外倒弄丝绸和洋货生意,爸爸不知他受委屈,只一再嘱咐他尊重兄长。他就在堂哥结婚的洞房里使坏,悄悄往喜被里塞扑棱蛾子,他们洞房时吓得惊声暴跳,新娘不慎把新郎的喜烛扑灭了,谢董事长责他不该为难新娘,但他后来发现,新娘也生了一双势力富贵眼,愧疚之心就没了。

珍卿和三哥从幼时趣事,聊到三哥婉拒新大嫂舅家的事,问是否就决定选叶世伯的寰宇航运。三哥告诉珍卿,岳子璋先生已着手在蜀州建厂,前期基础设施投资非常大,他也决定投资一部分,看着珍卿似忐忑似的。

三哥拿自己的钱搞重工业投资,珍卿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诸葛武侯文才武略厉害吧,蜀汉昭烈帝传闻对他言听计从,可也拦不住他去打惨烈的夷陵之战。从三哥结交岳先生那天起,珍卿心里就有预感,三哥跟岳先生可能会合作。可话说回来也不必那么悲观,三哥说岳子璋先生选址谨慎,崇山峻岭间选个远僻隐蔽的地方,东洋人真要来可比沿海安全得多。

珍卿把蝴蝶连花带叶拿起,到室内移到卧室的窗台上,跟三哥两人偎依着看一会蝴蝶,热乎乎出了一层细汗,珍卿犯困躺到床上,在三哥温煦的声音中睡着。三哥轻轻给她盖上褥子,洗漱换衣也到床上小睡。

珍卿憨甜的一觉醒过来,三哥正在窗前写信,多情的纱帘被夏日熏风卷拂着,不时拍在三哥的手臂上,隔叶鸟雀偶尔鸣叫两三声。珍卿看案前人“沙沙”书写,睡足后心情也格外宁静,当真岁月静好的感觉。她感受一会儿,躺在床上想一点事,忽听见三哥起身出门,大约跟听差的吩咐送信,回来见她安静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骨碌碌的,真像小英小的时候。关门时好笑地问:“吵醒你了?”珍卿没有答他,反而奇怪地问他:“三哥,你往日不爱讲陆家旧事?今天怎么讲了?”

三哥带着凝思的肃穆公务脸,看见她面上不知被啥硌的的印子,好笑地踱过来挨着床坐,看看她的凹印子要不要紧,见她枕套上脱开的粗边线,找剪刀把那粗线剪断,跟珍卿说晚上换一个枕套。珍卿懒懒把头靠他腿上,他见她的脸色有点白,记起现在是她的经期,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起去找姜糖:“父亲皈依佛门后,我对陆家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