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驼巷, 澜翠苑中。

此处虽是首辅的下榻之地,但李渚霖向来勤于朝政,每每都是要等到夜深人静时才回苑中安歇, 可不知为何, 今日却回来地格外早。

甚至连晚膳都顾不上用, 就命人将苑中的女子齐齐唤到了厅上。

数十窈窕风流的姬妾,全部盈盈一字排开。

贴身伺候首辅, 委实算不上件好差事。

毕竟伴君如伴虎, 李渚霖更是暴君中的暴君, 性情格外阴晴不定。心情好时,对她们温言细语不吝恩赏…若是性情不好时,前日光尸首就抬出去了五具。

玉石阶上,现在那个一念之间就可夺人生死的男人,正坐在酒桌后饮酒,满面阴鸷,沉冷锐的眸光,落在她们身上不断游走。

瞧着, 心情似是差到了极点。

此时有几个经常在身侧服侍的,自以为摸准了他几分脾性, 便扭着细柳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着娇声试探道,

“爷, 奴婢近日新习得首江南小曲儿,爷可要一听?”

“今日理政乏累了, 奴给爷按按肩?”

“爷若是想寻些乐子, 我们姐儿几个正好排了一支舞, 爷可愿一观?”

……

若是以往, 李渚霖还能面对这些肖像阮珑玲的女子们自我麻痹一番,可今日重逢一见,才明白她们与那商女相比,之间的差距堪比污浊鱼目与辉炫珍珠!

长得再像又有何用?!

失之毫厘,可却差之千里!

呵。

阮珑玲竟嫁人了。

她惯会嘴甜心硬,掉头扭脸就嫁给了他人。

而他恰恰是面冷心软!多年来从未嫁娶,只排遣着这些莺莺燕燕荒然度日!

她没做成他的妾。

他反倒确确实实像个被用过就扔的物件,真真成了个仅有月余恩好的豢宠男妾了!

思及出处,嫉妒与怒火翻涌而来!望着阶下那些与她相貌相似的姬妾侍婢们,只觉得愈发心堵气闷!

他红着眼,将桌上的干果瓜糕琼浆玉液,叮铃桄榔全都拂下桌面,暴着额角的青筋,咆哮出声,

“滚出去!

滚!”

这头,大驼巷的巷尾,阮府。

阮玉梅的短短几句,犹如林中清晨敲响的第一声佛钟,瞬间让她醍醐灌顶,彻底理清了思绪。

士农工商,以前阮家是商,随着弟弟入朝做官,现在已经是官。

从前只是有钱,现在却还可以有权。

就因如此,全天下所有的莘莘学子,才会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寒窗苦读,只要一朝高中入朝为官,便能一跃成为人上人!

现在阮家已今非昔比,就算哪朝一日东窗事发,王楚鳞想要上门抢孩子,那也是决计争不赢的!

理清楚这些之后,阮珑玲瞬间不慌了。

此刻已夜深人静,她照例如往常侧卧在床塌上,陪小为安聊天谈心。

小为安早就洗漱好躺在了床榻的内侧,躺在绣金描花的被子下,枕上露出个小脑袋,童稚可爱。

母子二人靠在一处。

阮珑玲一面轻柔拍着被面哄睡,一面与他说着这几日的见闻。小为安还毫无睡意,说了些与隔壁邻居家打狗斗鸡的趣事儿之后,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

“母亲,今日隔壁院儿的苏家哥哥夸我的字写的好看,就说能写出这样一手字,定是有人在旁悉心教导,问是不是我爹教我写的。”

自从知道小为安因生身父亲被人嘲笑,与人打架斗殴以后,阮珑玲心中的愧疚之心越甚。

尤其是今日遇见王楚鳞,心中兀然冒出一个念头:若当年他愿意娶她为妻,那她是否能放下去父留子的执念,一家人像寻常幸福和乐百姓人家般,夫妻恩爱,美满一生?

……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想那些又有何用?

“那安哥儿是如何回答的呢?”

“爹爹身子不好体虚患疾,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了。

字是舅舅教我写的。”

这是阮家上下一致对外的说法,从扬州一直用到了京城。

平日里打理着偌大的阮家商行,来来往往接触之人甚多,鱼龙混杂,难免有人或揶揄,或好奇,或关切……问起阮珑玲为何会未婚生子。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能照实说。

只说阮珑玲曾私下与一书生订亲,原本已订好了成亲之日,就只坐等成亲了,可奈何那书生身染恶疾,没能撑过去竟就这么没了。

偏那书生在这世上已无亲眷了,腹中孩儿便是唯一骨肉,因着旧情阮珑玲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决意将孩子生了下来。

并非阮珑玲私德不端,放*荡不羁,而仅是与未婚夫有了肌肤之亲,此做法虽也不是寻常女子可为,但也能勉强令人相信,堵住了扬州百姓的悠悠众口。

后来渐渐随着阮成峰连连高中了乡试与会试,阮家的声明愈发好,众人皆夸阮珑玲生下孩子,之后也没有再嫁,乃是用情至深,忠贞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