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白冬塞陌,刀剑情柔

○六五 人在烟波里

北平燕王府后院灯火通明,朱棣才刚送走一批慷慨激昂发誓效忠的武将,众人皆主张开战,他心里虽认同,却没有万全的准备,打仗若只是在地图上运筹帷幄,他梦里都能杀进应天好几回了。实战到底不是儿戏,需慎之又慎方有胜算。那群武将独有匹夫之勇难堪大任,若没有一个决胜千里的人相助,莫说应天府,怕是连这燕王府都出不去。

他眯起眼,看见那广袖长衫的人自甬道那头款款而来,说不尽的玉柳之姿,风流婉转。对于这位明月君,他着实的是又爱又恨,此人是谋断之才无疑,却并不让人放心,或许是为自保,说话做事向来留一手,要抓住这种人不容易,不下狠手是不成的。他早知道他先前的那位大奶奶来路不正,竟能生生憋上五年,这是何等的气度和隐忍?恨只恨自己被宁王愚弄了一把,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到头来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待裴臻行至玉阶下,燕王忙率张玉朱能和长史葛诚起身相迎,抱拳道,“先生可大安了?先生消息藏得好,我才听闻先生家里出了事,这素卿竟是这样的人,是本王的不是,原说她是李侧妃的娘家外甥女,便想和先生结门姻亲的。谁知弄得如此收场,害先生大病了这几个月,本王心中实在有愧啊。”

裴臻很配合地红了眼眶,又做出孱弱之态来,深深一揖道,“家丑不可外扬,叫殿下惦念了,此事怎好责怪殿下呢?殿下替兰杜做媒本是一片好意,不想被他人利用了,兰杜感念殿下的恩德,从不敢有怨言,请殿下明鉴。”嘴上说着,心下暗哼道,还来装傻充愣,不是你想操控我,会叫旁人有机可乘?如今素姐儿跑了,你只做无辜便想糊弄我,也太小瞧裴某人了,既然你爱演戏,那我也只好奉陪了。

谁都不是傻子,朱棣不过是看他确实清减了些,眼下浮出乌青色来,倒真像病了一场的样子,盘算着不论他真病假病,与眼下所谋大业没什么相干,就不去细细考量了,拉了裴臻到首座坐定,探身道,“不知先生可听说了,朝廷派了谢贵和张信出任北平都指挥使,又着宋忠率兵三万镇守屯平、山海关一带,摆明了是冲本王而来,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

裴臻对葛诚道,“不知我军粮草辎重可准备妥帖了?”

葛诚愧道,“兵器尚在日夜锻造,远未及大军所需数量。”

裴臻道,“那便只有再等,殿下雄兵十万,区区三万何足惧,兵器乃作战根本,没有兵器,难道赤手空拳上阵杀敌吗?殿下请先沉住气,我料想小皇帝才逼得湘王自残而死,要博贤良的名儿,短期之内不会对殿下动手,倒是殿下当想想入朝晋见的事。安着祖治,新帝登基改元,藩王当入朝参拜新君,殿下去是不去?”

朱棣略一思索,哼哼冷笑起来,脸上的肉也跟着微微颤动,挺了挺胸膛道,“怎么不去?本王还要行皇道入,登陛不拜,朱允炆那小子自小就怵我,如今他能耐见长,看看他能将我怎样。”

张玉朱能皆笑起来,燕王敢作这样的挑衅自然有万全的准备了,他们并不为他的安全担忧,话锋一转又说起裴臻来,朱能笑道,“上回咱们兄弟到北地来寻先生,那时先生还是对大奶奶忠贞不二的,这会子怎么样呢?索性再娶个填房吧,凭先生这等天人之姿,什么样的不是信手拈来?或叫殿下再做一大媒,先生可合心意?”

裴臻面上淡淡的,拨了两下杯盖儿,暗道,我若再由着你把持我的婚姻,那我岂不成了傻子?我有多少个五年耗得起?人吃亏上当一次便罢了,我若再上套儿,那我回头就能去死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我如今当真没有这心思,只求在殿下身边效力,助殿下登上大宝,兰杜的婚事何足挂齿,白叫殿下操心。”

朱棣扯起半边嘴角来,半真半假道,“先生只比高炽长了两岁,若不嫌弃,可认本王为义父,本王听闻有一女和先生极般配,只是路途远些,先生若有意,本王便准备礼金替先生下聘。”

裴臻抬眼看朱棣,灯火下的那张脸仪表堂堂,虽年近四十却不显老,微微笑着看似和蔼,可那双眼睛竟如鹰隼,直叫人通体生寒。裴臻费了极大的力道,才忍住没把袖袋里的金针插进他的太阳穴去,再三调匀了呼吸,朗朗笑道,“殿下莫拿在下打趣,眼下这时局殿下还为在下的婚事费心,着实叫兰杜感激莫名。实不相瞒,兰杜心中有一桩心事,待殿下大业得成后要求殿下成全,只是如今不便说罢了。”

朱棣心下不受用,这裴臻和他打起太极来了,年轻轻的,手段果然好,将他父母家人藏到天边去了,任他怎么派人打听均无下落,他手里没了王牌如何牵制他?万一哪天他往朝廷或是宁王那边倒戈,那时他当拿什么来应付?没有王牌他要创造王牌,他这会子不答应没关系,再过一炷香的时候,到时他自然上赶着来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