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迎春归去,冷暖豪门

○二六 竹马我无心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皇帝薨。

毋望一早换了素服,拆了铺面的关板出门来看,满大街的灰败,行人商贩各个耷拉着脸如丧考妣,县学里的生员们都上城外冲西南角哭丧去了,毋望搬了梯子爬上去,拿了麻布将牌匾盖住。这时六儿送糕点到得风楼回来,看见她爬得那样高,吓得忙将梯子扶住,急道,“我的姑娘,仔细摔着,快下来吧,好好的盖那匾做什么。”

毋望道,“这匾颜色太鲜亮,叫官府见着要坏事的。”

两人合力把梯子搬回去,六儿道,“今儿是最后一天,往后用不着送点心了。”

毋望回头问道,“为什么?”

六儿道,“臻大爷把得风楼转给别人了,今儿他们全家都搬走了,也不知搬到哪儿去了。”

毋望脑子里嗡嗡响作一片,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定了定才道,“全家都走了么?”

六儿道,“连丫鬟小厮都带走了。”

毋望心中感慨,缘分果然浅得很,这一别,当真是生死两茫茫了。

六儿小心看她神色,讷讷道,“姑娘,你要哭就哭吧。”

毋望勉强笑笑道,“我哭什么?我又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世儒学子,莫非也要为大行皇帝一大哭么?”

六儿道,“姑娘还打趣呢,头里哭得什么似的,转天就忘了,到底小孩儿心性。”

毋望也不以为然,虽然心里还是不受用,可一个同亲生父母都生离死别过的人,你还叫她为个认识了才两三个月的人死去活来,那是万万不能的了,牵挂是有的,牵挂了一阵子也就忘了,不疼了。

“对了,得风楼的掌柜说,让我把这封信转交姑娘。”六儿从怀里掏了信递给毋望,好奇道,“我不识字,上头写的什么?”

毋望看了信封道,“是裴公子留下的信。”拆开来看,只一张纸,不像是信,展开了纸竟是这家铺子的房契,两个女孩相对无言,顿了半天六儿道,“裴公子对姑娘真是用心良苦,姑娘呢?”

毋望将房契收好,也不说话,心道,我的心怎么样你怎么知道,横竖死等他三年,也算报答他的一片真情吧。三年后若是正室,自然嫁得,若还不是,那话当两说了,只当这三年青春白废罢了。

铺面都整理好了,渐渐也有客人上门来,因是国丧,这几日吃不得酒,也沾不得荤腥,家里又要上供,所以许多人来买点心茶食消闲,铺里的生意也甚忙,等打发了客人们,两人皆忙出一身汗来。

才刚坐下,章程走进门来,穿着蓝色的素服,腰间扎了棕色的腰带,人愈发的精神。

毋望道,“章家哥哥,今日怎么得闲来?”

章程面上古怪,只说,“我正巧路过这里,进来看看你。你可知道裴公子走了吗?”

毋望道,“我才刚听六儿说的,说一家老小全走了。”

章程道,“六儿是谁?”

毋望对六儿指了指道,“就是她,家乡发了瘟疫逃难出来的,看她可怜才收留的。六儿,来见过章公子。”

六儿福了福,退到里间收拾厨房里的炊具去了,留他们二人说话。

章程吞吞吐吐道,“我今儿来是有事同你说。”

毋望瞧他满脸的愧疚之色,心下已有了计较,笑笑道,“什么要紧的事直得你这么一本正经的。”

章程愧疚道,“头里同你说的事怕是不成了,太太托人给我说了亲,等国丧过了就要把人接过门了。”

毋望心里苦笑,竟被婶子说着了,果然是人往高处走的,又想这章程如今也是身不由己的。再说自己立了志要等裴臻的,若今日章程领了人来求亲,反倒不好推脱,如此这般倒还好些,便道,“咱们头里说的哪里作得数,不过是你我的玩笑话罢了,你现下大了,正经过日子才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章程道,“是太太娘家乡里的,父亲在衙门里做典簿,旁的就不知道了。”

毋望点头道,“衙门里有人好办事些,这门亲说得很是不错,也难为太太上心了。至于我,你不必替我操心,我也想过这事,思来想去还是做兄妹好些,若真在一处了,免不了磕磕碰碰,日子久了还要生怨,不如现下好,大家见些面客客气气的,岂不自在。”

章程听了这些话,又看她毫无半点难过之色,心里不免有些着恼。他为了订亲的事折腾了几宿没合眼,到她这里竟成了小事!当下悻悻道,“是我冒失了,想来裴公子安顿好家小必会来接你的吧。”

他果然还是在意那些谣言的,既这么的,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毋望心里仅剩的一丝惆怅也烟消云散了,对他的话并不反驳,淡笑着翻开账簿,只道,“太太娘家的姐姐和外甥女还在吗?你要成亲了,她们可还住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