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问此间(三十三)(第2/3页)

左右侍卫搀扶,他顾不上那许多,忙不迭地发问:“生了吗,母子平安吗,有无不妥的地方?!”

“回禀陛下,小皇子已经见着脑袋了!”贵妇激动来报,“平安妥当,一点儿差错也没有,娘娘洪福齐天呢!”

圣宗顿时大喜过望。

欢快的情绪,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犹如饥渴的旅人,终于能够痛饮清甜的泉水;快要窒息的病患,总算可以畅畅快快地狂吸清爽的空气。久旱逢甘霖,它来得太快,太猛烈,令圣宗头晕目眩,差点向后厥倒。

……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在久违的快乐中不自觉地战栗,甚至微微打起了摆子,但他的心却狐疑不已,惊诧得要命。

我为什么又能感觉到快乐了,莫非是我的债还完了吗?

沉浸在强烈的困惑,以及飘飘然的轻快里,圣宗也不清楚,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突然,先前那眉飞色舞的贵妇提着裙子跑进来,神色仓皇,面容惨白。

“皇后娘娘不好了!”她哭道,“娘娘、娘娘她……”

一口气上不来,她险些梗死当场,圣宗的脸色比她还难看,二话不说,一把搡开对方,就冲正殿狂奔过去。

等他扑到正殿,一切都晚了。

宫灯的火焰凄惶摇曳,太黯淡了,昏黄中仿佛透露着不祥的血色,明珠的光芒则过于凛冽,像极了许多把明晃晃的尖刀,刺得人心头发慌。

这样的光线,映照着产床中央的皇后。血水浸透了被褥,躺在一片横流的赤色上面,她却白得几近透明。她的皮肤是白的,嘴唇是白的,连发丝都透着白色。

生产透支了她的气血,掏空了她的身体。

皇后像是睡着了,可但凡神志清明的人都知道,她业已死去,死于失血过多的虚弱。

产婆抱着呼吸幽微,脸蛋发青的小皇子,颤颤巍巍地走向圣宗,她不敢说话,只敢伸出双手,像护身符一样,把襁褓横在身前,让皇帝瞧着自己的儿子。

圣宗机械地照做,他木呆呆地抱过自己的后嗣,完全痴了。

……怎么会?

我的梓童,我的皇后,我与她做了无数世的夫妻,她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

刹那间,他的精神支柱,他的家庭、人生,似乎都尽数崩塌,化作尘世中飘扬的齑粉。

怀中的婴儿,也如同感知到了大人的绝望悲痛,“啊啊”地发出微弱的小声音,像在呼唤父亲,以求得他的安抚。

圣宗低头,望着他的孩子。他早已欲哭无泪,不能呐喊出一丝声音了。

“我儿……”他张开嘴唇,喑哑地吐出这个称呼,孤独和痛苦是如此剧烈,“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啦……”

说完这句话,他一下感觉到了什么异样的动静,凝视着臂弯里的婴儿,他忽然觉得很冷。

灯火、风声、产婆颤抖的身躯,御医宫人恐惧的呼吸……所有的一切,全然停止了,唯有他自己的心跳,扑通有力、震耳欲聋。

这一次,圣宗亲眼见证了“时间”是如何被剥夺的。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刚出世的小小婴孩,是如何突然闭住了气息,没有了声音。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胎毛上还带着母亲那里遗留的羊水,就这样缓慢地青紫了脸蛋,静静地痉挛了四肢。

不……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我跪下来求你,我把头磕破了求你,我愿以死来求你!别这么残忍,他才刚刚出生,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我,看一眼他的娘亲……不要、不要……

圣宗沉默地站在那里,他想惨叫,想咆哮,想把五脏六腑都翻出来,想跳进火堆自焚,也想用火烧死所有人……可不管他心中哀嚎着多么疯狂的思想,他的面容仍然凝固在几分钟之前,神色悲伤,目光含泪。

这是一生中最漫长的几分钟。

他眼睁睁地目睹了亲生孩儿的死亡过程,然后,时间终于开始流动了。

“为什么,这么对我。”圣宗呆滞地轻声道,“为什么。”

至恶游曳过来,逗弄地摸了摸新生儿的细软胎毛。

“你这个人,好奇怪啊!”它十分嫌弃地说,“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产生过一个念头,你在心里说,只要能破除我与你的誓言,你愿意用一切来换,不管那代价多大?”

圣宗混浊死寂的眼珠子,不禁弹动了一下。

“想起来了,是不?”至恶笑吟吟地道,“你瞧,就在刚才,我不是让你难得再体验了一次快乐的感觉吗?我大发慈悲地满足了你的心愿,可你却不愿意提供一点小小的报酬,还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对你……怎么啦,我待你不好?”

圣宗抖得难以自持,活像寒风里乱窜的一片枯叶:“你杀了……你杀了我的梓童,我的孩儿……”

至恶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说,你也够了罢?多少次轮回,多少年岁过去,你的‘梓童’给你生育,一次又一次地饱受怀胎十月,分娩产子之苦,还得看着你左拥右抱,跟别的女人摸屁股、亲嘴巴,你当她愿意这样?你的儿子,你的太子,永远也长不大,只能定格在这个屎尿不能自控的年龄,充当你满足父爱,享受天伦之乐的道具,你当他愿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