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问此间(十七)(第2/4页)

天下的低调奢华,尽收一殿之中。唯恐他磕着碰着,晏欢将殿内所有棱角,都打磨得圆润光滑,包裹着柔软的棉木,刘扶光过去喜欢的市井杂书,堆满了旁侧直耸入云的经楼,昔日的闲暇爱好,亦陈列了数百层的高塔。

晏欢倾尽了作为神明的心意,如果可以,他宁愿刘扶光直接在他的心尖上安置一个巢,这样,他就不会再为求不得的焦渴,以及苦痛的惭疚,感到如火焚身的煎熬。

“这就够了,”无言片刻,刘扶光低声说,“不用再兴师动众的。”

这几乎就是一种肯定了!欣喜的表情,险些在晏欢虚假的皮囊上失控,他用力咽下喉咙里的肿块,龙的本能正在体内凶猛澎湃地涌动——既然他已经为心目中的爱侣筑了一个巢穴,那他也应该躺进来,用漫长的身躯将这里填满,直到这里浸透他的气息,与刘扶光的交融在一起,从此密不可分。

可是,他不能。

迄今为止,晏欢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知道刘扶光在这六千年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他是如何醒来,又如何找到了自己。他不敢直接将鼻子伸到刘扶光面前,鲁莽地嗅探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能小心地伸出触角,从边缘旁敲侧击,寻找关键的线索。

当然,既然刘扶光已经回来了,那这些困惑都可以称得上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他的身体。

昔年的晏欢狠毒无情,就不是为了要给刘扶光留下活路的,他将一颗元神道心攫剥得干干净净,也完全摧毁了刘扶光的法体经脉,现在要放回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这颗元神被他含在体内,用精纯的灵力养了那么多年,便如一颗金光四射的小太阳,又如何是当下的刘扶光承受得了的?

当务之急,唯有先治好他的身体了。

天材地宝就像流水一样……不,像洪水一样涌入龙神的巢穴。虚不受补,刘扶光的身体太过羸弱,一上来还不能吃得太过,晏欢就掀了袍子,坐在地上,就像在做一件至关重要,决断天下的大事,一颗一颗地挑着恰当的灵草结实,将细碎的花瓣一片片揪下来,扫落进袖珍的玉碗。

从挑选、清洗、捣药、熬药,全是他一手包办,晏欢不容他人插手分毫,他悉心地搅拌着咕嘟作响的玉缶,直到一壶的灵露熬干,他再将手腕伸到缶口上方,弹出一枚锋利的尖甲,挑断上面的血管,放血放得差不多了,再接着煎。

至恶龙神的血,一滴就足以杀死一城的人,但刘扶光与所有人都不同。身为至善,对他来说,晏欢的血反而是种最佳的药引。望着神血淅淅沥沥地涌进药缶,晏欢睁大眼睛,面上同时露出了极欢悦、极满足的笑容。

一想到他的血从此要流淌在扶光的身体里,与他合为一体,晏欢浑身的九目便哆嗦不停,额上的龙角也发狠地瘙痒。

他煮完了这一碗药,便小心地端起来,朝寝殿走去。阔别如此之久的时间,所爱之人的气息再度逸散在龙宫内,温柔、蓬松、柔软如芬芳的云与月光,不仅晏欢生出了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就连这座活着的巢穴,也在充满贪欲地拼命吮吸刘扶光于此生活的一切痕迹——他的味道,他的视线,他轻得叫人心痛的重量,他赤足走在地面,肌肤的触感与温度,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床榻与墙壁,家具和花木,留下微微发热的指印……

这样的幸福,难道是没有极限的吗?哪怕刘扶光不笑,亦不与他交谈,晏欢还是觉得,哪怕立刻扭断头颅,将尸体也滚落进无底的深渊,他仍然心满意足,再没有任何怨言。

“扶……扶光,”他控制着念出这个名字时的战栗,小声呼唤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现在该吃药了,起来吧,好不好?”

刘扶光呼吸微颤,只是垂下眼睫。

回到这里之后,除了喝药的时候,他终日望着墙壁与床帐,面上淡淡的,像是失去了一切对外界的兴致。任凭晏欢挖空心思,使出浑身解数,不管是珍宝华服、奇观异景、戏法戏剧、新巧游戏……无一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西牛贺洲的镜花楼,常驻七宝天女与妙法魔女,她们终日歌舞,彩绸飘飞,弹奏箜篌阮咸,是整个三千世界中最奇妙,最让人快乐的地方,晏欢为他搬来了全部的三十三座,环绕在龙宫周围,然而,这些能够使濒死患者也快活跳起来的乐舞,只是令刘扶光凝目了片刻。

娑婆世界有种肉芝小人,不过巴掌尺寸,却擅读风月,能言善语,可以演绎天下最离奇曲折的话本,晏欢将一国连根端起,放在刘扶光面前,命他们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连最铁石心肠的魔修,也在这若梦的浮生幻景中流下眼泪,刘扶光却仍然沉寂,不过在事后要求晏欢将他们原路送回,不得伤害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