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暗空保护区(十一)(第2/3页)

洞窟彻底暗了下去,就连魔马身上的烈火也停止了燃烧的趋势,无边的黑夜里,仅剩下高低起伏的呼吸声。

余梦洲垫在软得不像话的枕头上,和马群生活的这些天,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它们身上的金属、血和硫磺的气味,也许人就是适应性这么强的生物,在确定自己是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无论周遭环境有多么恶劣,都能够放心入睡……

寂静中,他的脸侧忽然感受到法尔刻温柔,但是灼热的吐息。

“明天,我们要去挑选一点物资,”法尔刻的声音又小又轻,近乎耳语,“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余梦洲翻了个身,转向它,鼻尖不慎擦过魔马的柔软的鼻端,令它浑身一僵。

“我不知道,”余梦洲用气音悄悄地说,周围那么安静,他尽量不让周围的马匹听见,“但是我真的很想洗澡……”

法尔刻抬起头,将鼻子轻轻埋进人类的颈窝嗅了嗅,它的本意是想闻闻人类身上的味道,告诉他不脏,但它失策了。这实际上是一个错误到极点的举动——魔马的嗅觉何等灵敏,法尔刻之前从未离他这么近过,此刻,它贴着人类的肌肤,鼻腔充满了他的气息,蓬松如云,带着盐粒的微咸,以及另一种充满生机的芬芳,香得它骨头发疼,灵魂也饥饿地抽搐着,仿佛有火焰在它的血管中舔舐,要把它活活烧死。

它停顿了太久,余梦洲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的鼻梁,小声问:“法尔刻?”

“……你身上不脏,”法尔刻哑声说,“只是……非常香。”

余梦洲不由得失笑:“哪来的香啊,是你闻惯了硫磺味而已。”

眼看法尔刻仍然固执地依偎在他的肩颈侧,喉咙里发出恋恋不舍的呼噜声,余梦洲便伸手上去,摸到它坚硬锋利的犄角,按着推了推。

“好啦好啦,”余梦洲哄道,“先睡觉吧。”

推的人不觉得怎么样,法尔刻的呼吸却一下凝滞了。

和表象展示出的不同,恶魔的犄角,其实是非常敏感的器官,也是荣辱的象征。冒然触碰一只魔物的犄角,可能被视为意图挑衅的奇耻大辱,也有可能被视为大胆凶猛的求欢前奏……无论如何,犄角上密布的触觉神经,甚至可以直接感知到触碰者的灵魂,与对方短暂地神魂相连。

黑暗中,余梦洲的手掌只是麻了片刻,然而,魔马的大脑都为这过度的刺激宕机了,人类的手掌比最细腻昂贵的天鹅绒还要柔软,而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像一个最美的幻梦,要把恶魔战马的钢筋铁骨也融化成一滩黏糊糊的、只知快乐为何物的小水洼。它的心灵深处,那种永不止息的怒火亦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火焰,极度渴望的火焰。

马群的首领暂时失去了言语功能,它骤然瘫软,如果不是坚硬的马具支撑着它,它此刻会像一块坍塌的山峰,在巨震中轰然倒地,再也动弹不得。

“法尔刻?”余梦洲察觉到它在剧烈地打着抖,赶忙小声发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浑然不觉地把手从犄角上挪开,转而去摸它的眼睛:“喂,还好吗?”

“我……我没事……”宛如一个重得空气的溺水之人,法尔刻颤抖着长长吸气、吐息,此时此刻,它的心情异样矛盾,它不知是该哀求人类再碰碰它的犄角,还是该告诫人类,恶魔的利角是不可随意触摸的禁区,“我……明天再告诉你,今天太晚了……你该睡觉了。”

说完这句话,它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老成持重,近乎慌乱地把头偏过去,不敢再看余梦洲一眼。

余梦洲属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困惑地睡正了,又听见旁边的灾变偷偷说:“我听见你跟首领说悄、悄悄话了……”

余梦洲:“……”

梅开二度,余梦洲再转过去,也学着它偷偷摸摸的语气,说:“好吧,现在我也跟你说悄悄话啦。”

灾变把脑袋藏在蜷起来的马腿后面,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真好呀,”它小声说,“都不、不笑话我的口、口吃。”

听出言外之意,余梦洲皱起眉头,他低声问:“这里有人……我是说有马,笑话你吗?”

“不、不、不是!”灾变赶忙否认,连说了三个不,“我们相互维护,是别的魔、魔物笑话。不过,嘲笑我的都被我处、处决了,所以也没什么……”

余梦洲爱惜地揉揉它的前额鬃毛,奇怪地问:“可是,你怎么会口吃呢?”

灾变张开嘴巴,借着一缕点燃的火光,余梦洲睁大眼睛,看到它的舌头被深深割开,又颇具恶意地缠绕在一起,用铜环锁在了末端。

“两根舌头,有各、各自的想法,说什么,不能一下说、说清楚,”它羞怯地笑了笑,“习惯了,也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