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果核之王(十七)(第2/7页)

拉珀斯摆荡尾鳍,温柔地轻触江眠的踝骨,那里应当是最容易开始长鳞的地方。

……恐怕你的下场,只会比名叫法比安的陆民好一点。

他浮出水面,热切地仰望江眠。

“要不要,吃东西?”

狩猎的冲动,早已从头满涨到他的尾巴尖儿。珍珠饿了,饿了很久了,他能感觉到,因此体内的每一根骨骼,都开始在喂食的本能中战栗。拉珀斯又想起他们的初见,那时江眠捏着滴血的粉白色生鱼,眼睫微颤,神情幽微而茫然,同朦胧的目光交织成不自觉的渴盼——他需要这个,需要新鲜的血食,需要咀嚼大块的生肉,需要伴侣的引导,让衰退隐藏已久的人鱼血统二次发育。

江眠被这个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他问:“我还不饿……你想吃什么呢?”

“鱼,新鲜的鱼。”拉珀斯发出诱惑的低喃,“又嫩又脆,鱼肉,咬起来多汁,是嫩的;鱼骨,嚼起来弹牙,是脆的……我想吃鱼,你想吗?”

江眠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听了这话,他的下颚发酸,唾液也一下大量分泌出来。他急忙捧住自己的侧脸,慌张地瞅着拉珀斯。

“我不饿!”他瓮声瓮气地说,“我才吃过中午饭,而且,我对生鱼肉也过敏,真的!我大概在五六岁吃过一次,结果上吐下泻,病了几天才好,然后就再也没吃过生的了,牛排都得吃十分熟的。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拉珀斯的眼睛慢慢睁大,他竭力维持着笑眯眯的无害表情,实则双手成拳,掌心的尖甲暴突,快把一口獠牙碾碎了。

五岁、六岁……那时候的江眠还太小了,以至于事情发生时,他根本无法意识到,这是一场有关于缓慢改造的酷刑。

珍珠,你真是又可爱、又动人……但是你越可爱,就显得偷走你的人类越卑贱、越可恨。我会报复的,并且这报复不会如雷霆般浩大迅猛,而是极尽绵长恶毒之能事——哪怕为此丧尽君王坦荡光明的威仪,我也绝不善罢甘休。

江眠似乎又听到了实验站上传来的轻微骚乱,他再次抬头张望,只是和上次一样,仍然是什么都没发现。

“奇怪……”他蹙起眉头,纳罕地嘀咕。

·

是夜,江眠睡在房间里,这是他自己的小房间,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失眠,没有夜惊,也没有被手脚上的镣铐折磨,冷热交替、难耐不堪地从噩梦中醒来,他睡得安稳极了,连呼吸都甜丝丝的。

梦中鸥声清越,青天无垠,一线雪浪叠着一线星,江眠置身梦中,唇边忍不住就旋出了笑涡。

脸颊边忽然吹来一阵微风,裹挟着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

……门开了?

江眠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皮稍一动弹,却嗅到了另一股熟悉且温暖的气息,犹如海风流连。

“拉珀斯……”他喃喃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唯有若有若无的歌吟,在他的脑海里荡彻徘徊。模糊的梦境更加清晰了,他在梦中看着折射下海水的阳光,千丝万缕,汇聚成星河的模样。

海浪在身后波涌,将他洁白细腻的裸背轻柔地推起,江眠吃力地转头——腥甜的香气,在脸前粘腻地萦绕,犹如条条凉滑阴柔的细蛇,它们狡猾地钻进鼻腔,深入脑仁和腹腔,在那里吐出罪孽的、香滑的蛇信,咝咝舐过江眠的梦境,江眠的胃袋。

江眠的身体不由抽搐了一下,他情难自禁地张开嘴唇,唾液正在浸泡他的舌头,他的胃也干巴巴地揪成一团,发出饥饿的哀鸣。

虽说他的晚饭没吃多少,只是一碗清粥,一碟面点,不过,那已经是平时的正常饭量,再多一块馒头,他也是塞不下的。

可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好香啊,真的好香……

他想醒,然而眼皮却重逾千斤,沉沉地粘在一起,要一个深陷睡梦的人控制肢体,想来亦是不现实的。江眠吃力地转动脖子,急于摆脱身不由己的姿态,抓住那香味的源头,就往嘴里狠塞。

他挣扎了好几下,意图在荡漾的海浪上翻过身,结果都不得其法,稚拙得像一只翻倒在沙滩上的小海龟。偏偏浓香离得如此之近,就在他的鼻尖上擦来擦去,江眠抿紧嘴唇,又急又气,忍不住可怜地呜咽了一声。

“嘘、嘘……”一堵特别暖和,特别坚实的浪墙急忙挨过来,小心地环着他,并且把一块凉凉的东西送到他嘴边,“吃吧,都给你吃,吃了就不饿了……”

冰凉的液体滴进唇缝,沿着干燥的唇纹渗开,江眠急切地舔着,很难说那究竟是什么味道,腥气浓重、滋味咸涩,仅有的一点甜意,隐藏在腻人的油脂口感之后……它并不如闻起来那么美妙,但它仍然如同药引,点燃了他熊熊燃烧的脏腑。

江眠在睡梦中张口撕扯,他像野兽一样呲牙,尽情拖拽着软嫩的食物——也许它是生肉,也许它是神谕赐下的甘霖,是幻梦中诞生的完美佳肴。他发狠地咀嚼,用舌头榨出洁净的血汁和膏腴的肉油,如同饥饿了数十年的灾民一样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