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子温

周遭尽数陷入黑冗,仅剩耳畔疾风飞涌,而司韶令每一步不曾停顿,像是有一堵堵墙,随他翻舞的袍袖轰然坍塌,被长剑毫不留情地破开血路。

脚下猩红流淌,青面獠牙的恶鬼大开杀戒,而飘向司韶令周围的,始终是最熟稔的温度。

如与漫天大雪一同坠落的飞花,十步,二十步,他踏着一地冱寒,却满身芬芳。

也就在这杀伐怒卷中,司韶令纷杂的思绪终是沉淀。

忽然意识到,前日青邺王才特地召见他,催促他尽快默出《清心曲》,然而不过两日,竟就在此设下死局,并不合常理。

虽然不世楼内发生了这许多意外,但他尚没有做出任何背叛青邺的事。

且司韶令早就心知肚明,青邺之所以对自己“纵容”,一边防范一边“重用”,最主要是因他的身份与南隗五派都有些联系,而青邺始终对南隗江湖既顾忌又觊觎。

一日没能将其瓦解,司韶令于青邺来说,便是一日的筹码。

所以如果不到万不得已,青邺王不可能突然下令除掉自己。

那么他现今一反常态,大抵是有其他原因。

最大的概率,便是他已对南隗江湖势在必得。

所以,结合青冥提到“青冥大业”时隐约透露出的信息,若青邺真的意图对南隗不利,这就是青邺王对他下手的缘由。

——他的计划提前了。

担心南隗和北州得知他的野心而率先联合,他已开始着手他的计划。

因而在此时闯入的司韶令,便再无用处,也为防止破坏其计划,势必被第一个除去。

“剩下的路你不必跟着我们。”

当百步过后,萦绕在周身的猎猎杀意终于止住,司韶令听着停在耳边的喘息,不待对方开口,已先面向另一边开口。

俨然是对同样杀红了眼,正跨过最后一具倒下的尸身,欲与他们一同继续向前的昭苏说道。

而昭苏原本清丽的脸上血迹斑斑,闻言嗓音仍是拼力厮杀过后的沙哑。

“我不走——”

“去找你师父,让他们立刻回南隗,还有,传信北州,青邺近日必有动作。”

看不见身后尸山血海,司韶令淡然的语气轻如云雾。

“……”

昭苏似有疑问地张口,奈何司韶令紧接着又道:“你方才拼尽全力,现已是强弩之末,再同我们一起,会拖累他。”

“……”

这一句明显如利刃刺在昭苏心上,迫使她终于停下脚步。

尽管不晓得司韶令究竟凭何而来的猜测,但她的确已体力透支,若不尽快调息恢复,只怕没命活着出来。

“那你们都要小心。”

唯有依司韶令所说,昭苏最后看了江恶剑一眼,不打算再多做耽搁。

只不过离开之前,她从怀中取出唯一未沾染太多血污的一块小帕子,递给了江恶剑。

像心知自己不便靠近司韶令,她示意江恶剑亲手替司韶令包裹住仍在流血的掌心。

而江恶剑木然瞪着那块实际也已皱巴巴的帕巾,不知想到什么,眸底竟忽然有一瞬的闪动。

随后出乎昭苏意料地,他自从化为鬼士,第一次朝她看了去,极为认真地凝视。

布满赤红的双眼浮现雾霭,似乎又透过她,望向了十分遥远的另一人。

在昭苏还未回过神时,他蓦地俯身,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

“子温。”

木讷的一句低唤无知无觉地说出口间,江恶剑又如梦初醒,神色恍惚地起身。

也不曾注意到,就在他轻叫出声的那一刻,昭苏眼中不可置信的颤动。

并非由于对方错认了自己,而是她记得,他口中的“子温”,正是萧夙心曾为腹中胎儿一早便取好的名字。

那也是她的妹妹。

江恶剑这一短暂的拥抱,虽无意识,却像是终于承认了他们这份久违的重逢,她不敢再多看一眼,只眼前模糊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想起来,江子温被带去了北州,绝不能让她也身陷险境。

至于一旁的司韶令,在听到江恶剑那一声浅呼时,便也忍着眸间酷烈刺痛睁开了眼。

可惜,依然不是他所期盼的,江恶剑并未恢复神智。

此刻的江恶剑正垂眸如昭苏示意的那样,替他裹住血肉模糊的掌心。

也终是发现,原来司韶令一直蜷起几指,是因他还紧攥着他的铜钱小锁。

方才情急之下他以右掌抵挡剑锋,忘记了掌心的东西。

“抱歉,还是被我弄脏了。”

司韶令开口,烧灼的双眼却再次被遮挡,是江恶剑见他强行视物,又扯落了发间早已松散的发带为他系上。

而原本格外在意铜钱小锁的江恶剑面无表情,即使上面覆满鲜血,仍自行又缠绕在腕上,另一手与牙齿咬着将其系为死结,任由司韶令的血沾在他嘴角与尖尖的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