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翻土

夜阑人静,残月像逆行的孤雁,坠进一树胡桐枝杈里,茫然照着树下同病相怜的人影。

休养近半月,身体终于可恢复行动,江恶剑便一刻也不耽搁,趁深夜一路潜行,打算离开王庭,独自前往青邺。

据厉云埃说,那暗杀林厌之人经过司韶令审问,果真承认了其此举也受命于敕风堂,且他正是鬼门右使手下的杀手之一。

那便奇怪了,很明显,亲手将他擒获的鬼门右使是司韶令最信任的亲信,绝无可能指使他去杀林厌灭口,可他是受谁的指令?

偏一问及此,那杀手竟也一知半解,只道他接到的命令实际是一张无印令书。

敕风堂的无印令书——即没有堂主及一神二鬼三使的私印,仅凭借纸间云火密纹来彰显下令者的地位。

也就是说,给他下达任务的人在敕风堂的身份属于私密。

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出自神门现今正安插于他国的细作当中。

伏虎、鸩醴、生石。

目前可知林厌属于最低等的“生石”,这一类人注定没有资格拿到云火密纸来给他人下令。

便只剩“伏虎”和“鸩醴”。

再联系不久前,有人假扮飞隼兵意图挑起司韶令和萧临危的争端,欲算计司韶令命丧北州。

那时司韶令已怀疑对方与神门派出的细作有关,尤其,他身为堂主也不能窥其真身的,五年前派遣七名杀手去江寨的幕后主使。

二者所用手段过于相似,会真的是同一人么?

此次一而再对他出手,是不希望他继续调查五年前的事?

对方会是在敌国地位极高的伏虎,还是如毒酒不断侵蚀敌人的鸩醴?

眼下隐于南隗还是北州?

于是诸多疑问,牵扯着司韶令务必趁此时机回去,兴许能够找出其他端倪。

也借此,暂与江恶剑分开。

否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次,又会对这呆狗做出什么。

他控制不了。

——当然,这些事情,司韶令倒也并不曾与厉云埃全部摊开。

因而厉云埃能告诉江恶剑的,也仅是以司韶令的身份,不便在北州王庭多留,更需立刻回去查清近来发生的一切。

尤其,当江恶剑问及最在意的,关于司韶令身上的伤时,厉云埃竟沉默许久,只道——秘密。

……

心知以厉云埃的脾性,既是铁了心不肯告诉他,他软硬兼施也难以撬出一个字来,江恶剑干脆拾掇拾掇,上路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夫人,岂能说没就没?

只可惜的是,虽然江恶剑已事先猜出自己不可能一路畅行,却仍没料到,前来阻拦他的——皆是唯有萧临危才可调遣的苍鹰。

这么大的阵仗,属实让他受宠若惊。

“再不让开,我的剑可不长眼。”

冷厉开口间,江恶剑已倏然拔剑,剑锋淬满杀意,似乎寂寞已久,在燥闷夜里撒下凛冽寒光。

他紧盯四周犹如铜墙铁壁的漆黯坚甲,眼看对方毫无退却,再不迟疑,果真纵身而起,剑抵嚣风,率先朝前方密不透风的压迫猛然破去。

像这般所向披靡的对手,他只能豁出一切的打乱他们的阵脚,尽快寻找空隙逃脱。

谁知江恶剑心下堪堪捏着这少许胜算,已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却当他携剑奋然跃出,下一刻,眼前整齐列阵如被瞬时劈砍的潮水,纷纷绕开他,竟不攻自破。

震惊之下,江恶剑一时没能止住身形,手中锋芒直奔最中央仅剩的一道熟悉的清冷身影。

在剑刃没入对方胸口的前一瞬,强行使之偏离。

险些一口血水呕出,江恶剑心有余悸地剧烈咳了几声,以剑撑地,才总算稳住因内力反噬而微晃的身躯。

“王,王妃……”

他怎么也想不到,厉云埃会与苍鹰一同出现。

也与此同时,不待厉云埃开口,另一道声音又自江恶剑后方森然响起。

“不是不长眼?停得倒快。”

“……”江恶剑不可置信地回头,便看到负手冷语的萧临危。

“舅舅……”

着实想不到,连萧临危也亲自来抓他了。

江恶剑心底发凉,他的轻功在整个王庭里分明也算数一数二,却才迈出宫帐没几步,就被乌泱泱的围困在此。

俨然说明,自己的一举一动,应是一直都在萧临危的掌控。

今晚怕是不容易脱身了。

不过,萧临危又是在干什么?

他让厉云埃站在这凶险之地,难不成就为了揶揄他一句?

万一自己真的没有收住剑,伤了人怎么办?

“我赌赢了,他归我管。”

而江恶剑正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而微有迟疑,听到厉云埃突然开口。

赌赢了?

江恶剑又一怔间,只见萧临危阴沉道:“他不能走。”

“你刚答应,若我敢站在这里,而他未能伤我,此后他便交由我处置,你要出尔反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