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菩提

翌日。

司韶令找到江慈剑,是在极乐井附近一棵参天树下。

远望去时,江慈剑渺如蝼蚁,若不是一直在来回翻动他无论怎么睡都觉得疼痛难忍的身子,险些被司韶令看走眼了。

而他整个身躯依旧蜷在麻袋里,仅露出一张花里胡哨的脸,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乍一看下,甚至有些好笑。

“江慈剑。”

赤衣飘飞,司韶令却罕见的没有嫌弃他满身污垢,落定在他面前,低低唤了他一声。

江慈剑在火烧火燎的灼痛下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把麻袋又裹紧了些,像生怕被看到什么,眯眼朝来人望去。

“阿邵……”

头昏脑涨的他其实并未看清,但这一抹骄灿红风,除了阿邵哪里会是别人。

却即使是司韶令,当他俯身触及麻袋之际,也被江慈剑蓦地躲避。

“别看——”

当然,司韶令不可能如他所愿,不等他话音落下,已一把掀开那布满斑驳血迹的冷硬麻袋。

于是天风刹那冷却,惊落一树泛凉的叶子。

麻袋内自是早已没了那些骇人活物,但江慈剑自脖子以下悉数赤裸,就如邬默先前所说,遍体皆是激烈争斗下的抓咬血痕,更有多处皮开肉绽的爆仗炸伤。

重不致死,却皆是诡异恐怖。

无疑,“虎豹嬉春”并非玩笑,当真用在了江慈剑的身上。

原本只为吓他,但他抗住了吓,倒也不是不能动他。

出了这么大的事,江盈野肯留他一条性命,已格外开恩。

尤其,在那段不堪回想的残酷过程中,江慈剑确实改了口。

——称那七道寨门图的确出自他手,是他想要寻出寨门破绽,好放走江盈野再抓来的百姓,却在昨日绘制最外一道大门时图纸不小心被狂风吹下了山。

反复崩溃地强调,他并没有要出卖江寨,他谁也不认识,只或许是,图纸凑巧被什么人捡了去。

倒也合理。

而江慈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濒临昏厥的极度痛苦中强转思绪,神智几近崩塌地想来想去,就算他以“记不清楚”为由瞒下一时,江盈野也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到时以江盈野的头脑,难免还是要查出他都见过了谁。

那几人仍旧是一样的结果。

遑论那几人当中——还有司韶令。

司韶令每日都会教他练剑两个时辰,他们昨个傍晚还一同去河边洗了澡,若等江盈野想到这些,更要怀疑他。

阿邵那么好看的人,不能受这等肮脏的苦,更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如就到此为止,总归最坏的惩罚他都受了。

且江盈野亲自出寨,无非又有关于洗骨丹的大买卖,他无功而返,也算少害些无辜人。

那尚不确定是谁的奸细,实际做了他始终还不敢做的事情。

他受此一遭,又不会伤及性命,身为天乾,他不怕,也不该怕的。

这是江慈剑在声嘶力竭之下能想到最周全的说辞,也为此生出了些沾沾自喜,才勉强支撑他挺过那泯灭人性的酷刑。

然而此时此刻,司韶令一寸寸照过他的目光却僵住了。

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图纸也是他所绘制,为的就是阻止江盈野今日的买卖,不止江盈野被五派的人袭击,连同那与之联络多日终肯前来商谈的大商贾,现在想来也落了网。

但他分明不曾留下一丝痕迹,五派的人即便与江盈野照面,也绝不可能把任何线索透露给他,怎会莫名牵扯到江慈剑?

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慈剑……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却像是未敢再想下去,司韶令抿唇不语,径直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人整个披住,微一使力,先抱起了他。

“昨,昨晚……不知从哪来了只豹子,”江慈剑迷糊中率先解释,“那豹子别提有多凶猛,把我衣服都抓烂了,咬了我好几口,真,真疼,但也被我给揍跑了……”

“……”

“阿,阿邵……别回我娘那里,”而见司韶令没说话,他又挣扎着想到,“她怀着身孕,不能再受刺激……”

其实他一早就被扔了出来,碍于怕吓到萧夙心,也实在没什么体力,才在这树下打算缓上一缓。

司韶令尽量克制心底翻江倒海,似没什么情绪般一路抱着他,直至回到他的小茅草屋。

“江盈野……真是你亲爹?”

当手脚麻利配起他常备在屋内的草药,司韶令才一边娴熟以药杵捣碎,一边突然冷声问道。

江慈剑由于无一处好肉,剧痛钻心难忍,正浑身冒汗的躺也不是,趴也不是,还不小心蹭开了身上的袍子,窘迫而艰难地想要赶紧重新遮盖,听他如此发问,陡然愣住。

才反应过来,司韶令原来并不相信他所谓的与豹子搏斗。

“他把你送去了极乐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