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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渡醒来的时候,头顶仍旧一片昏暗。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里,他只记得,他闭眼前,把所有一切都跟瑜珠还有孩子们交代仔细了,他应当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他好像还没死透,他还能察觉到自己轻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握了握拳头,手心也还是有温热有力的。

只是头晕。

他闭目,回想自己闭眼前的种种,确认自己如今还活着,那瑜珠呢?孩子们呢?他们是还舍不得他死,又为他请了宫中的太医来续命吗?

他头疼的厉害。

想叫人过来,握紧了力气去摇床前的铃铛,却发现,床前根本已经没有铃铛。

怎么回事?

他脑海有一霎的空白,眼睛陡然睁开,敏锐地去观察周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要看清什么却都难得很。

周渡平躺在榻上,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松开,再握紧。

再松开,再握紧。

是他的拳头没有错,可根本不该是已经风烛残年的他的拳头。

他已经七十九了,和瑜珠一起生儿育女,过了大半辈子,拳头再怎么有劲,也不会是跟自己尚还年轻的孙儿一个力道,像他回到了二十岁。

等等,回到了二十岁——

周渡思绪顿时清醒。

所以,他是回到了二十岁?

他有些不可置信,觉得这种猜测太过荒唐,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说明他这种突然的精神矍砾与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也不是照到这种程度。

思及此处,他再躺不下去,起身非要一探究竟。

他点了一盏油灯,照亮了屋中的小片地方,借着这点亮光,一步一步向前,打开自己窥探梦境的大门。

没有错,这是他当年还在周家做大少爷时候的屋子,照屋子的陈列与摆设来看,这时候瑜珠都还没嫁过来,屋里全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屋中的小书桌前坐下,想依据书桌上摆放的东西,看看自己究竟是回到了哪一年。

“成嘉十三年,钱塘江家,纵火案……”

他喃喃地念着桌上摊开的内容。

成嘉十三年,也就是瑜珠刚来周家的这一年。

周渡屏住了呼吸,不可控制地颤着手,继续往下看。

当年江家的那桩事,背后牵连甚广,包含褚家在内的一众党羽,都被他查出在此案中有或大或小的牵连,不至于被抄家灭族,但也起码会受到皇帝的敲打。

他一个个看下去,看到自己用朱笔所注的一个个批注,渐渐明白,自己究竟是回到了哪一年,哪一日。

是成嘉十三年,他见瑜珠尚还为数不多的时候。

若没记错,这个白日,他当还正见过瑜珠。

因为朝堂上褚家的案子暂告一段落,所以祖母要他把江家发生火宅的前因后果都告知与她,还她一个明白。

他靠在椅背上,对着面前这一切,既觉得荒唐,又觉得欣喜。

他临死前,是曾盼望过能与瑜珠回到一开始相遇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曾真的做错什么,也还不曾叫她在家里真的受过什么苦,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的瑜珠,这一生跟着他受了不少罪。初去西北那年,她因受不了那里的气候,便屡次三番生病,绵绵身为一个孩子,都比她的身子要坚强。

还容易熬了两年适应了,他们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生第二胎的过程不比生绵绵的时候轻松,周渡那时便想,不论这一胎生下来是男是女,他都不会再叫瑜珠生孩子,不会再要她受半分苦。

万幸这一胎生下来是男孩儿。瑜珠又花了好几年才养回到从前的身子。

等到一家人回京后,她见到人家家里动不动就是四五个孩子,更有甚者,还有老六老七的,便又开始动心思。

她自幼失怙,同时没了父亲和母亲,对于亲人的依赖比旁人要多得多。她想要亲人,想要许多许多的亲人。

周渡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只要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总算是没闹什么幺蛾子,平平安安地从他母亲肚子里出生了。

自此,他和瑜珠便再没了别的孩子。

养育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花去了瑜珠大半的时间与心力,回到上京后,铺子也重新从沈夫人那里回到了她的手上,所以她每日恨不能将时辰掰成二十四份来花,才能完成所有她想做到的。

周渡乐得看她忙碌,知道她忙起来才会快活,便也不阻止,只适当的时候提醒她,该停下来歇一歇,看看还有他这个丈夫,排在三个孩子身后,等着她去宠幸。

夫妻俩的日子不能说日日如糖似蜜,但至少周渡很享受。

他喜爱这样的瑜珠,也乐意看她每日忙到脚不沾地,哄完这个孩子去哄那个孩子,几个孩子娘亲娘亲地叫着,将她缠到忙不过来,她便会开始喊他,要他抱两个儿子去书房,她则自己带着闺女,给她梳妆打扮,教她琴棋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