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雪山和绷带(第3/4页)

酒也就罢了,烟看来得戒一戒。

迟晏想到这,有些不耐地蹙起眉心,顿时又觉得有点后悔,他现在这个状态,照看小孩子多少有点勉强。

且他心底清楚,他对她或许有比旁人更多的容忍,但也十分有限——

这个认知在第二天早上九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时,变得愈发清晰。

迟晏开了门,双眼适应了一会儿铺陈而入的刺目光线后,便见到女孩子清澈的眉眼。

“……”

他皱着眉略略打量了她一眼。

才一日未见,小孩眼底的青黑便比昨天好了一些,脸上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还像昨天那样背着个样式普通的书包,不够长的头发勉强扎了个马尾,看着倒是清爽不少。

“……这么早?”

他大概才睡了两三个小时吧?

他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转身把昨天晚上到的那双新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扔给她,随意交代了几句便上楼补觉了。

躺在床上,睡意再次沉沉袭来,困倦迷糊间,心底更是有点悔不当初。

这都什么事儿啊。

不过在往后一两周的相处中,迟晏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除了勉强戒掉烟之外,他的作息和生活方式似乎并没有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而有所改变。

也完全没觉得自己在“照顾”小孩。

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迟晏每天照旧睡到中午才会起,洗漱完去客厅里吃饭、工作、开会……

小孩儿拿了他家的钥匙,自顾自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一隅看书,每天十二点准时走人。

丝毫不会打扰他不说,时不时还会给他带一些孟奶奶做的吃食。

大概是心里觉得给他添了麻烦,她行止间乖得像一只毫无存在感的猫咪。

譬如她每次临走前都会将书本一丝不苟地放回原位;自己带来的东西,书包、读书笔记、水杯等等,全都规规矩矩放在沙发脚边的方寸之地,从不越界;看书间隙去倒水、用卫生间也尽量放低脚步声,克制地不发出半点声响。

——甚至就连被螃蟹夹了,也因为不敢声张、怕弄脏地毯,而默不作声地忍着剧痛,任由那伤口越夹越深。

对于她这样令人省心省力的“懂事”姿态,迟晏没法否认,他一开始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冷眼旁观了这些日子,心底却渐渐的有些不是滋味——她太会察言观色了,内心敏感到言行间不愿意给人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他自己也是从她这个年纪过来的。

十七岁。

那会儿他是什么样子呢?

说意气风发、天之骄子或许有点过,可大致是肆意潇洒的,有自己为之骄傲的理想,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有满心期盼的未来。

他还记得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他如愿拿到了昼大的录取通知书,和贺季同并几个同学一起结伴去欧洲玩。

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家境都很好,前途也各自光明。

那个年纪的他们,满心的桀骜难以驯服,把这世界看得很小,把自己看得很高。

在瑞士的那些日子,他们成日混迹苏黎世街头的酒吧,不蹦迪,只嚣张地和当地的白人拼酒。

偏偏连低度鸡尾酒都瞧不上,白兰地、伏特加、龙舌兰混着喝,醉了就抱着酒店里的马桶狂吐。

有一天贺季同甚至喝到胃出血,半夜三点在医院急诊病床上坐着挂吊瓶,眼神迷离地裹着被子傻笑。

一边傻笑一边大着舌头和他说:“表弟,十八岁可真好,不用学习可真好,我想永远十八岁。”

那年瑞士蜿蜒的雪山和从山间迷雾中缓缓穿过的红色火车;声色犬马的酒吧里金发碧眼的意大利人败了酒局后甘拜下风的笑;混乱的巴黎街头,埃菲尔铁塔下几个少年肆意张狂的呼喊。

那些洒脱的青春年少,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候的他,从未看过旁人的眼色过活。

正如同三岁那年,女孩脚上穿着那双会发出“biubiubiu”声响的鞋子,上房揭瓦、走街串巷——小孩子才不在乎别人听了这声音会不会觉得烦,只要她自己快乐就好了。

十几年之后,她自然不会再穿那样幼稚的鞋子,可却矫枉过正到连身上该有的天真与任性统统一并收了起来。

只剩了一副低眉敛目、恭顺拘谨的骨架。

在有限的几次交谈中,迟晏知道了这小孩儿七岁到十七岁的十年里,离开了云陌,跟着爸妈在北霖长大。

此时此刻在爷爷祭日的这一天,他被迫出了家门,站在小镇医院的诊室里,满眼都是女孩拽着自己衣角的泛白的指节,和她额角大颗大颗的汗。

没有麻药的三针,她双脚几乎痉挛,嘴唇咬到出血却竟然一声不吭。

明明小时候没吃到蛋糕都要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