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揭日月

刹那间, 阿萝脸色煞白。

魏玘告诉过她,松香茶寮是太子党羽的据点。而今, 茶寮暗桩疑中水蛊, 她很难不怀疑,蛊乱内情与太子有关。

她抬眸,看向魏玘,未得他对视, 只见他眸深如潭、烈焰滚滚。

——那是竭力压制、隐忍不发的怒火。

觉察她视线, 魏玘合上双目。

再睁开时, 他眼底澹凉,又作寻常沉冷:“刺舌验血之法, 你且告知与我。”

除却昨夜殒命者,尚有三名暗桩疑有中蛊症状。待听得验蛊的法子,他便转述于医师, 为那三人检验一番, 以辨虚实。

如此目的不言自明。阿萝听罢,却并未回答。

魏玘不解,抬目望她, 恰落入乌亮、清盈的水眸, 捉到一簇不摇的辉光。

“我与你同去。”阿萝道。

魏玘眉关一蹙,脱口而出:“不可!”

他知道,阿萝是想随他前往酒肆,亲自为暗桩验蛊。

可她怎能涉足那等地界?

酒肆之下,阴冷潮湿, 遍布囚牢, 暗无天日, 充斥着惨叫与酷刑, 凝聚他所有不堪,更写满他与恶厮杀、以毒攻毒的痕迹。

若非迫不得已,他万万不愿她看见那里。

一如当初,他准她畅行王府,却独独不开审理所的大门。

此刻,二人相对。阿萝分毫不让。

她的唇抿了又松,一双杏眼却纹丝不移。

隐约之间,她有所察觉,知那太白酒肆不算好的去处。毕竟,她曾目睹魏玘处置秦陆,当时的心境确与眼下相似。

可是,这二者终归是不同的。

时过境迁,她已不再害怕魏玘,更有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心愿和理由。

“窣窣。”袖袂摩挲。

阿萝抬指,抚上魏玘的手背。

她的嗓音温柔而坚韧:“子玉,你知道我可以的。”

“刺舌验血,要寻舌面心穴,不是常用穴位,医师未必知晓。你从中转述时,若说错了,非但验不了血,还会害人性命。”

“而且……”她一顿,又轻声道,“我去,本也是应该的。”

她身世泄露至今,太子始终按兵不动。现下蛊乱陡生,假使真与太子有关,多半和她脱不了干系。她断不能袖手旁观。

听出她决意,魏玘沉默不语。

极自然地,他想起从前的一缎白月,与月下的一刹回眸。

那时候,阿萝凝望他,露出灵秀、净澈的笑靥,自此走入他夜夜梦回,屡屡动他心潮。

魏玘垂首,淡淡勾起唇角。

——是一样的。

面前的少女涉过万千污浊,几度逆流而上,依然初心未改。无论从前,抑或此刻,她都不会逃避责任,哪怕那责任本不该加之于她。

思及此,魏玘的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他抬掌攥她,五指收拢,另一手撩开车帘,与车夫低声吩咐。

“去太白酒肆。”

……

好酒者众。酒肆座无虚席。

马车驾轻就熟,绕入后方窄路,停于一扇小门之前。

阿萝下了车,受魏玘牵住,与守卫擦身而过,穿过小门,又走下深梯、通行甬道,听得好一阵火把哔剥声,终抵达木制的牢门。

牢门后,仍是细长的暗道,狱室林立两侧。

川连立于门边,似已等待多时。

发现二人,他目光骤亮,转瞬又黯淡,抱拳一礼,便低下头去。

魏玘领着阿萝,与默立的川连擦肩而过。

一道低语掷地有声:“跟上。”

川连一讶,如蒙大赦,便提步,跟随阿萝身后。

觉察二人古怪,阿萝眨动双眸,有些不解,很快又抛之脑后。

一行人经过牢房,眼见不少囚徒与守卫。囚徒衣衫褴褛,守卫严阵以待。时有鞭笞声起,伴着凄厉的哀嚎,隔墙闷闷传来。

怯意油然而生。阿萝咬唇,攥紧魏玘的手。

魏玘旋即予她回应,着力一重,同她十指相锁,几将她小手裹入掌里。

终于,几人来到最深的牢房。

隔栏看去,一名囚犯垂首、环臂,冷极似地,浑身打颤,不住哆嗦,紧紧蜷缩角落——应当正是松香茶寮的暗桩。

门边的守卫迎上前来:“参见殿下。见过……”

说着,他目光一挪,对着阿萝,话语哽在喉头,不知作何称谓。

魏玘淡声道:“我妻。”

他不假思索、理所应当,听得阿萝心尖一烫。

她抿着嘴,笑起来,挽住身边人,受守卫错愕的打量,娇怯又腼腆。

守卫会意,忙道:“参见王妃!”

阿萝真诚道:“你好。”

守卫愣住,倍感意外,不禁盯着她瞧。

他从未听说肃王娶妻,此情此景却又千真万确。面前的小王妃虽是异族,但生得漂亮,人还和和气气,竟有十分可爱。

正观察着,忽觉眼刀投来——

魏玘居高临下,眸里生寒,威仪如云压城。

守卫一凛,当即旋身,为几人打开牢门:“两位贵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