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雾中云(第2/3页)

瞧见人来,一名医师迎上道:“先生。娘子。”

巴元摆手示意。医师见状,旋身引路,将二人领至一张榻前。

“娘子请看。”

阿萝点头,接近榻间病患,先行查看状况。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双眼紧闭,面色萎黄。他身躯蜷缩,两手按住下腹,隐隐打颤,似是怕冷极了,额间也沁着细密的薄汗。

阿萝记下状况,又切寸口脉、望诊舌苔、嗅闻口气,秀气的眉尖越拢越紧。

她收了手,缄默不语,陷入思索。

在她沉思时,男子猛然弯身,激起一阵痛咳。旁侧医师连忙上前,抚过男子背脊,再去瞧人手掌,竟已染上一抹血痕。

瞥见那丝殷红,阿萝神情愈凝。

她回眸,望向巴元。二人交换目光,心领神会,转而向屋外走去。

阿萝出了屋,合上木门,又与巴元走出十余步,方才停下。

剧烈的咳喘仍在继续,受墙与门遮掩,听上去稍许减弱。而在廊边院里,川连与学生伫立,皆是神色微沉,遥观二人动向。

巴元捋须道:“丫头有何见解?”

阿萝闻言,唇儿咬了又松。她眸光闪烁,雪颊微赧,泛过显见的羞愧。

“阿翁,对不住。”她轻声道,“我诊不出来。”

相较于巴元,她的经验不算丰富,但她勤勉认真,几乎遍览越巫两族医书,行医至今,尚且顺风顺水,并未遭遇难解之症。

谁知今日,她也与巴元一样,难得棋逢对手——

“那病证太奇怪了。”

“面色萎黄、下腹疼痛,应是胃气虚弱;畏寒肢冷,肖似外感风寒;咳中带血、舌苔淡白,乃气不摄血之症;脉弦细濡,又或为肝郁不畅……[1]”

“这样乱、这样多……”

阿萝一顿,捏着措辞,道:“就像是脏腑在体内打架似的。”

巴元默然聆听,得她末了一语,也现出探究、思考的神情,徐徐捋动长须。

二人相对,心各有虑,就此归入静寂。

片刻后,巴元道:“丫头可还记得,上回相见时,有一小厮前来报讯,致使你我研学中断?”

阿萝正出神,听见这话,当即被拨回思绪。

“记得。”她道,“阿翁道是有要务在身,叫我先行回府、改日再叙。”

“莫非……就是指此事?”

巴元道:“姑且算是。”

“你方才所见之人,出身于京郊建安村,正于那日往悲田坊求医。”

——建安村,乃是上京城外一座不起眼的小村落。

“他手足心热、咳嗽气喘,受坊内民医初诊风寒,非但不信,还对民医大打出手。老夫那时所说要务,便是探望受伤的民医。”

“只是……”老翁话语陡沉。

阿萝觉出他凝重,受到牵动,心弦倏而收紧。

便听巴元又道:“岂料三日后,此人又来悲田坊求医,症状比起从前,已有了新的变化。与他同乡且有类似症状者,竟也越来越多。”

“如此看,称是民医误诊,也不冤枉。”

听这情况,阿萝一讶,不自觉地以瘟疫作比。

但她很快记起,瘟疫常传于人、尸、畜间,巴元既已排除了传染的可能,自然也并非时疫。

她抬指,轻点下唇,作出另一种推测:“同一村人多患此症,许是集体误食、导致中毒,或是当地环境出现了某种变化?”

巴元认同道:“老夫与你所见略同。”

“故此,老夫已派人前往建安村,对村庄内外暂作调查。”

阿萝道:“那便好。”

她心里打鼓,攥起小手,道:“阿翁,你放心。我已将这病证记下了,待到回府,就再去查些医书,寻一寻类似的记载。”

巴元打量阿萝,瞧出她忧虑,手杖拎敲,发出一记闷响。

“稍安勿躁!”他呵斥道,“老夫今日唤你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惊慌失措。”

——言辞犀利如此,倒变回了从前那个古怪的老头。

奇妙是,老人端起架子,效果好得出奇,令阿萝心神一凛、逐渐稳住了慌乱的情绪。

阿萝眨动双眸,认真、诚挚地觑着巴元,静待老人指示。

巴元沉了息,又道:“只知叫老夫放心,最应放心的,该当是你。”

“所谓先病而后生中满者,治其标[2]。老夫已开过药汤,暂时缓解其病标。至于病本,我等理当协力探寻,万不可自乱阵脚。”

“老夫稍后会撰写书信,将此病证报于太医署。近几日,老夫都将留在悲田坊,及时调整当下对症。目前来看,病患性命暂且无忧。”

“你只管钻研,如有进展,大可随时来报。”

……

待与巴元分别,时辰已近午后。

阿萝在前,川连远远跟随,经过一众医师、病患,走向坊门。

光走林隙,照过高树,布下屑似的斑驳,落于门前,像一池温柔、摇曳的墨色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