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伯劳燕(第2/3页)

阿萝轻轻笑了一声。她与他分离,抚开他微碎的鬓发,看他颤动的眸子。

梨涡里的圆珠,受她唇角牵动,极快地滑落下去。

“我们不能再继续了。”

是她错,错在未察陷阱、只身入梦,错在意志不坚、浑浑噩噩。

她以为他变了,以为他会询问她、聆听她,可事实是,他从来没有变过。

也是他错,错在给她自由,却不愿打破篱栏,只让她在掌心舞蹈,对她作无声的掌控。

他在污浊里厮杀,贪恋她纯澈,刚愎自用,最终酿成苦果。

从始至终,任何真相都无法伤害阿萝。

能伤害她的,只有她在乎的人——只有这个强硬、擅断、孤行己见的他。

阿萝动身,徐徐撤向后方,与魏玘拉开距离。

她垂眸,不再看他,只俯身,任细小的青影攀上手腕,便再退,隔开近乎五步,又对那滞立原地之人,落下端方、周正的一礼。

“明日巳时前,我会离开。”

她的声音依然很轻,携着她离去的背影,荡在晚风之中。

“这段时日,多谢肃王殿下照拂。”

……

倒影池边,魏玘静伫。

近处,烛火成片,牵连如丝,将月光烧得寸断。

远处,人影屏息,悄然默立,旁观一切,久久不敢上前。

晚风扑面,扫过满池雪色,卷上魏玘的身躯,在他眉骨悬停。他感到风是冷的,夹着冬般的凉意,吹散他滞凝,打醒他一点神来。

魏玘没有开口,只勾唇,牵出极淡的薄笑。

今夜的一切太过相似。场景相似,对白相似,处境也相似。

后果却截然不同。

上一次,在冷墙之前,他也曾那样问过她、苛责过她,对她强行刻下一吻,宣出他无处安放的怨妒,迫使她正视他的情意。

这一次,在倒影池边,二人的对话如出一辙,反而撕开血肉,将缘分尽数掐断。

魏玘仰头,看向弧月,眼底浮现清明。

月也是冷的,是一泓弯弯的浅色,像他如今错失的笑眼、再难寻觅的真心。

他该做什么呢?他还能做什么。

至今他所有作为,无不践踏阿萝本意,漠视她情感,将意志凌驾于她,轻视她能力,忽略她坚韧,也因此重创了她的心。

为他自己的偏执,他错误地认识她、理解她、对待她,当她是脆弱的藤萝。

可她从来无需缠枝,本是坚韧的芦苇。

她确实单纯、纤柔,可她更通透、果敢、倔强、决勇,哪怕身临卑劣也心存善意,为铭记痛楚而忍受磋磨——这惹他越发倾慕、分外喜欢。

也令他无颜再面对她。

魏玘无法开口,无法留住阿萝,无法求她别走。

他伤她太多,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是他亏欠了她。

魏玘垂手,拨向池里,抚上一只小船,将之勾入掌中。他嗅到桐油与暗香,又被暗香一烫,手腕越发沉,险些丢掉指间的物件。

“殿下……”

不远处的川连终于开口。

“是属下失职。这是属下的过错。请殿下降罪。”

方才,他与二人相隔几尺,旁观所有,遂在此刻双膝一弯,跪于卵石小径上,垂首如凝。

“如若娘子考验当日,属下寸步不离,定不会容少主放肆。”

“悲田坊处,属下跟进不严,理当料中娘子会询仁医会会首,本该有所……”

“够了。”魏玘打断道。

川连一怔,抬首,看见波纹泛漾、经久不休。

池中的纸船越来越少了。

雪光堆叠着,一片又一片,纷纷洒洒,在魏玘的怀中凝聚。

肃王仍是冷峭的,若无其事,不显容色。他有从前的锋芒、如常的体面,黑袍滚动时,能撕开夜幕、斩断皮肉,刮出白骨森森,令人畏惧、崇敬。

但此刻,唯独此刻——

修长的指在颤,有力的臂也在颤。

他仓皇、紧促地,又平稳、冷泰地,拾起一只又一只纸船,摘下一段又一段月光。

“放她走。”

魏玘重复着,低哑地。

“放她走。”

这是最好的结果,是她想要的、最好的结果。

……

配殿内,灯火通明。

阿萝坐于案前,收拢物件,将之理入行囊。

青蛇盘踞,精神不济,状态低迷,藏在她袖间,不肯出来。

莫名地,阿萝有些恍惚。

曾经的某夜,她也如此刻一样,收捡行囊,准备离开肃王府——那时,她并未想过,往后又有一夜,自己还会有这般举动。

只是,心境全然不同。

“啪。”

一滴泪忽然坠下,砸往书卷,洇开豆大、模糊的湿痕。

阿萝一颤,倏然回神,抬腕拭过,便转眸,望向官皮箱,试图凝定心绪。

末了,她只得笑,紧紧咬唇,面色也愈白。

所有的一切,都与魏玘有关。周围的每一个物件、她的每一段经历,全都有魏玘的影子,只要她看上一眼、想过一次,自会有回忆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