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苦非苦(第2/3页)

她动唇,想谢他,可还未出声,便听他话锋陡转:“但你要知晓,蒙蚩病了,正在悲田坊受诊养病,暂且无法与你相见。”

——蒙蚩病了。

阿萝的喜悦霎时被扑灭。

她滞了一刹,忙追上,急道:“我阿吉生了什么病?”

“子玉,你告诉我。我懂医术的!”

魏玘神色未改。恰有阴翳打落,于他面庞铺陈,澹凉,也疏淡。

阿萝焦心,紧紧凝定他,目不转睛。

只听魏玘道:“痨病。”

短短二字,宛如雷击,劈得阿萝滞立原地。

她懂医,自然记得医书所言——凡患痨病,营卫俱败,积渐有日,本末俱竭[1]。易言之,患痨病者治无可治,终会消瘦而死。

阿萝两眼发黑,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软,被魏玘牢牢揽住。

“不可能的。”她喃喃道。

她的阿吉是强壮的勇士,为何会身患痨病?

“阿吉他、他究竟……”

阿萝的脑内乱作一团。无数个念头捆绑、撕扯、拷问她,令她无法思考。

有人唤她道:“阿萝。”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好远,也好近。

“阿萝。”又是一声呼唤。

终于,阿萝回过神,抬起朦胧的眼,看向魏玘。

他摇晃、波动,像浸在泉里,蒙着一层湿漉的雾。纵如此,他的眼依然深沉,仿佛冰潭,也似不动的砚墨,将她的心轻轻压住。

在他眸底,她看见担忧、不忍,与浓烈的悲伤。

她能感觉到,他的指擦过她面颊,拭去她一抹温热、仓皇的泪水。

阿萝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可她明明不能哭——她的阿吉只是病了,他没有死,有人在治他,她为何要哭?

阿萝不语,退却几步,转身跑开。

……

游廊空旷,只余魏玘与杜松,默然而立。

难言的悲怆笼罩着二人。

魏玘的胸口越发淤堵,肺脏也如受火灼。

杜松侍立他身后,清晰地看见,他双拳紧攥、青筋鼓动,连指节都泛出青白。

魏玘并不好受。可他别无选择。

蒙蚩已死,他无力回天。痨病积渐、传乘,能让阿萝逐渐接受,也能推阻见面、避免败露。

至于悲田坊处,因蒙蚩牵涉太过复杂,他已作过知会,如遇肃王府探问,只道确有其人——他自会予阿萝腰牌,以作肃王府信物。

在魏玘看来,这是最好的安排。

若真相太过残忍,他就编织梦境,将阿萝呵护其中,由他引导、促成,给她适度的磨砺,令她生长而不受摧折、奔流而不被污染。

是以,哪怕不忍、疼怜,他也强压心念,放任阿萝跑开。

至少此刻,一切尚在他掌控之中。

魏玘闭目调息,再睁眼时,已复从前清明。

他眼风掠扫,瞥向身后的杜松,见其垂头丧气,不由眯起双目。

“杜松。”

少年一激,忙道:“小人在。”

魏玘道:“说说,阿萝近来都与你聊过什么。”

……

医问之试落幕后,两日时辰匆匆而过。

其间,阿萝如常准备,白日在良医所观摩、请教,入夜便返回配殿、独处休息。

乍一看,她似乎并无异常。可府里人尽皆知,那爱笑、纯稚的巫疆少女,已多时不见笑容,如遭摄心夺魄,只余迷茫、怅惘、困惑。

陈、杜不知内情,分外担忧。川、聂、周虽知来龙去脉,仍不改愁容。

而魏玘本人,痛楚更是难以言喻。

可他始终未寻阿萝。他想,他总要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消化。

……

医技前夜,孤月高悬,群星暗淡。

考验定于次日巳时,阿萝本该尽早休憩、养精蓄锐。

可她不觉困顿,遂敛裙,端坐椅上。

床榻间,青蛇蜷缩如盘,气息平缓,已然睡下。

木案前,医书散落、纸张堆叠,辅有她手书注解、答疑等,密麻如织。远看去,竟如虫蚁攀爬纸上,足见她十足用心、万全准备。

阿萝垂眸,目光轻扫,走过医书,停于一只纸船。

那是她为魏玘而折,已按他喜好,将黄纸漂至淡白,但尚未涂刷桐油。

这些天,她为准备考验,暂且搁置定情之事。

此时,烛辉漫红,为纸船染上霞光,令她生出一股淡淡的欢喜。

阿萝抬腕,摘来纸船,捧在手心。她聪颖、灵巧,只凭书中记载,便将纸船折得玲珑、漂亮。

忽然,廊外有足音传来——

阿萝一怔,忙推臂,把小船藏入书堆,遮得严实。

“笃笃。”叩门声起。

阿萝前往接应,只见魏玘立于殿外,不携随从,身后是沉浓的黑夜。

“子玉,你怎么来了?”她道。

魏玘不语,牵她入殿,紫袍卷滚,曳出金边浮浪。

二人来到案前,并未落座。

阿萝惦记纸船,不欲暴露,便要背手身后、悄悄推动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