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情人

阿萝闻言, 思忖片刻,才道:【有的。】

书院一行虽短, 情景却历历在目, 相遇之人也犹在眼前——

【我结识了吴观山长,还有好多学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告诉了我许多知识,让我知晓了不少越语新词, 还教了我如何腌制酸梅。】

阿萝回应如此, 正中周文成下怀。

他捋须, 将要开口,忽觉视线澄明、自旁汇聚而来。

转目看去, 阿萝半仰脸庞,专注凝他,一双杏眸乌亮、清澈, 内里满携敬意。

她道:【王傅, 我也听说了您的事。】

周文成鞠躬尽瘁,助他人改命,令她自惭形秽, 只觉自己眼中的天下太过狭小, 不该只有风光、美景,还应有芸芸众生、人间悲喜。

她抿唇,又诚挚道:【我也想和您一样。】

——为天下,与天下里的人,尽己所能, 做很好的事。

周文成听罢, 长眉微扬, 并不作答。

阿萝发觉, 他目光如炬,好似审视,落至她周身时,又褪去严厉、唯有亲切。

只听周文成道:“你已经做到了。”

阿萝一讶,不解其意,更不明他为何突然易改巫语。

周文成不作阐释,笑看她,神色温和。

他已听魏玘说过阿萝的经历,知她为求巫疆安宁,牺牲自由、受囚小院,纵有逃离机会,也甘愿放弃,远非常人之所能及。

她纤弱、瘦小,却将巫疆百姓扛于肩头,自令他刮目相看。

依他之见,倒是魏玘配不上她了。

纵然如此,周文成仍存半点私心,希望阿萝长伴魏玘左右。

这些年,他眼看魏玘一路厮杀、行于漫漫长夜,不免心生忧虑,恐其迷失前路。阿萝纯稚、仁善,定会如长燃明灯,为魏玘指引方向。

可相较私心,他更尊重阿萝意愿。

便沉吟道:“小娘子,此时此刻,你如何看待子玉?”

话题陡转,阿萝一怔,才意识到,周文成是在问她对魏玘的看法。

几是瞬息之间,她又觉脸颊烫热、身子紧绷。

子玉,魏玘,亦或是肃王——不论何种称谓,凡在她脑里滚过一遭,从前的竹影、月光、溪流就扑面而来,聚成日光,或要将她灼干了。

她咬唇,道:“阿翁,我不知道。我感觉好怪。”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好像他变了,我也变了。”

对旁人,她未必会坦白。可对周文成,她倍感亲切,便将心事尽数道明。

“我许是害上什么病,因我一看见他、谈及他、想到他、与他相处,我的脸就烫,心跳也快了许多,咚咚的,像要撞出来似的。”

“可魏玘比我更热、更快,好像……比我病得更厉害。”

“他还抱了我、亲了我。这些都是有情人之间才可以做的事。”

至此,阿萝抬眸,对上身旁老人,抛出疑问与推测——

“他是视我为有情人,才这样待我吗?”

“我又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言辞直白、热烈,有别于越族女子的含蓄,令人难以招架。

周文成听罢,移目观她,看她满颊绯粉,正是娇怯含情之态,立时洞悉全情、阴沉脸色,暗怪魏玘行为不周——既与人亲昵,又不表露心迹。

不禁骂道:“成何体统!”

阿萝一讶,不明缘由,又看他横眉冷眼,还当是自己惹他不悦。

她轻声道:“阿翁,你不要生气。我不知哪里做错,请你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周文成缓神,自知失言,道:“你没有错。”

他虽知二人心意,但受制于王傅身份,不可僭越,只得道:“子玉并非孟浪之人。老夫从未见他与女子……咳,有过如此行为。”

——倒是老脸微红,言辞委婉。

阿萝眨眸,不解。

周文成见状,沉吟道:“换作旁人,如子玉一般待你,你作何想法?”

阿萝脱口而出:“我不要。”

周文成捋须,但笑不语。

阿萝不解,怔了须臾,忽然柔肩一颤,忙低下头去。

一时间,四下再无人声。

“哗啦——”

只听锦鲤甩尾,清波摇曳,漾开涟漪,向远方徐徐漫散。

阿萝垂首,小手绞在身后,十指纠缠如藤。

她终于发觉,魏玘比从前更加好看,不是因他有所变化,而是她看他的目光已越发不同。

正如台山宴上,学子茫茫,她放眼望去,只凝他一人。

自何时起,她看他,变成了如今模样?

她也不知道,只觉心意朦胧,再向往事追忆,便记起炽热的胸膛,与绵连的吻。

突兀地,阿萝想到了周文成的提问。

——此时此刻,你如何看待他?

这个问题,她方才说不出来。可现在,答案已分外清晰。

曾经的魏玘,像无边的夜,太浓郁,太沉黑,冷冽地笼罩她,令她害怕、退缩。现在的他,更像一轮月,散着清隽的和光,群星也因之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