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牙牙语

阿萝惊讶, 睁圆杏眸,道:“教我?”

陈家丞点头, 称是。

阿萝面露困惑, 不知魏玘为何如此。

她想,魏玘满心算计,所作所为必有所图——连他自己也说,他只做有把握的事, 今日要教她越语, 又有什么把握、为什么意图?

陈家丞见她犹疑, 眉头一皱,隐有不满。

昨晚, 他见谨德殿灯火彻亮,便知魏玘明发不寐。今晨,他又见魏玘亲赴藏书阁、挑选书籍, 更是候于大成殿内, 待阿萝用过早膳。

肃王何其显荣,已为她屈尊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沉声道:“娘子, 请动身。”

“殿下已等待多时。娘子再要徘徊, 于礼不合。”

阿萝一怔,想人所说确有道理,便按下不解,跟上陈家丞的步伐。

……

大成殿外,宿卫威仪, 左右值守。

二人来到殿前, 便有宿卫推开朱门, 将阿萝一人引入殿中。

阿萝环视四周, 只见主殿高阔、金柱林立。左侧书架直通藻井,不落尘灰,却空空落落,似是其上列有藏书,如今已被人尽数搬空。

视线尽头,魏玘坐于主位,倚座,仰颈,闭目,玄袍冷沉。

一方长案伫他面前,上铺纸笔,又被一本书籍压住。

辰时过半,日光如织,洒满殿内。

阿萝被领至案前,恰好看见,一簇微光落往魏玘的鼻梁。

——挺立,清俊,也温柔。

在巫疆,他也曾有过如此情态。那时,他淋了雨、受了伤,静待椅上,被她拂去湿发、擦拭面庞的水珠,对她不存丝毫戒备。

来到上京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展露脆弱。

可尚不待她仔细观察,魏玘就睁开双眸,目光冷冽如初,锐利更胜鹰隼。

他抬颌,只道:“坐。”

阿萝落座,见他睑下泛青,不禁颦眉。

——你睡得不好吗?

出于本性,她险些就要问了。但她还在生他的气,自然不愿对他太过关心。

魏玘调息,默了片刻,才睁眼。

他曲指,叩向案上书籍,道:“教你这个。”

阿萝瞧去,见是《广韵》。

她知道,这是越国的韵书,常用于教习越语雅言,是越国孩童手边常备的书籍。对此,她不觉羞愧,只想自己从头学起,本也与孩童无异。

只是,她很好奇——

“为什么你要教我这个?”

魏玘睨她一眼,眉峰不动,道:“为了讨本王欢心。”

阿萝讶异,不禁张唇,觉他很是奇怪。

教她越语、听她说越语,难道还能令他开心吗?在书里,她从未读到过这等寻乐之法。

魏玘淡淡别目,看向书籍,道:“怎么,不愿意?”

——口吻又是带刺的。

阿萝被他扎着,双唇一抿,道:“愿意。”

这倒是实话。她本就有心学习越语,也愿意为了蒙蚩、依照魏玘的意思来行事。

阿萝低眸,拾起《广韵》,翻至首页,摊于两人之间。

她记得,从前蒙蚩教她认字时,也是对照书籍、逐个跟念,便道:“你说。我随你念。”

魏玘不多言,只倾身,指向平声一字。

他道:【东。】

阿萝开唇,正要学,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她认识越文,知道东字象征方位,但从未学过读音。越语与巫语,发音规律完全不同,真要她模仿发声,几与舌根打结无异。

魏玘见状,勾唇,似笑非笑。

阿萝雪颊赧红,记着他先前的发音,勉力道:【浓。】

魏玘眉峰一挑,凤眸促狭更甚。

至此,阿萝心下已有了推论:所谓教她越语、讨他欢心,原是魏玘乐于见她出丑。

可她不想服输。

往后,她与蒙蚩离开肃王府,也要自上京返回巫疆,途中少不得运用越语。

哪怕魏玘笑话她,这也是她学习的机会。她早就有心研习越语,势要攻破如此难题,绝不会敷衍嬉戏、供人取笑。

阿萝凝眸,想起什么,便撑身,向前伸出手去。

转瞬间,纤指按上魏玘的喉头——温软,微热,像一团棉、一朵云。

魏玘错愕,举目看去,看见阿萝神色认真,杏眸闪烁,正凝视他,漾出清澈、明亮的浮光。

阿萝道:“你再说一次。”

魏玘并未回话。

阿萝不解,以为他不知如此学法,便道:“这是我在书里读来的。”

“书里说,有人识音不全,便用指掌感受。”

“从前,我阿吉教我识字时,我都十分顺利,从未讲不出话过。我不知越语难学,若像这样按住你、再去学,应当会好些。”

她柔声絮絮,将思绪和盘托出,面前人却久久不言。

阿萝疑惑,抬眉看去,对上魏玘一双凤眸——烫,热,墨如点漆,灼光沉沉,内里翻滚着千情万绪,却不叫她看懂一丝一毫。

她不解,只当他不愿配合,便要收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