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巢幕燕

魏玘的双眸灼亮一刹, 很快,又沉如浓墨。

他道:“说。”

川连得了允, 却并未开口。

他垂首, 一滴冷汗滑下额角,喉头微滚,似是在筹措言语。

魏玘见状,眉关拧蹙。他知道, 川连行事历来果决、鲜有踯躅, 眼下露出此等神色, 只怕山雨欲来、事态非比寻常。

但是,临危之时, 最忌自乱阵脚。

魏玘又道:“说。”

仅此一字,分毫不变,却格外有力。

终于, 川连凝定心神, 抱拳道:“回禀殿下,有人曾在西市见过一名巫族女子——身着红裙,背负行囊, 豢养青蛇, 应当正是阿萝娘子。”

“接着说。”

“她遭人行窃,幸得旁人解围。她与解围那人攀谈一阵,便随其离开。”

魏玘沉眉,道:“他二人去往何处?”

“去了……陈府。”

“陈府?”

“崇化街陈府。”

魏玘的双拳猝然紧攥。

川连立于阶下,抬眉看去——只见魏玘双眸燃火、怒焰滔天, 周身杀气凛冽, 锋芒毕露, 似要将天地万物焚为灰烬。

他的后背当即一凉。

这是他最不想看见的局面。正因此, 他才在禀报前徘徊不定。

只听魏玘道:“走。”

川连纹丝不动。

他咬紧牙关,道:“求殿下三思而后行。”

魏玘不应。月辉淡白,将他一竖玄影刻如尖刀,寒意淬骨。

他道:“走。”

川连弯膝,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万万不可!”

“殿下适才惩处内应,又封锁消息,正是敌明我暗之时。”

“宿卫探查陈广原至今,只知其身份与行径,尚未获取其与太子勾连的凭证。此人既有刺杀殿下之实,妥善利用,便能让太子自食恶果。”

“假若殿下擅动此人,定会打草惊蛇,甚至令太子弃车保帅,以致殿下错失良机!”

“殿下殚精竭虑,布局如此,大业将成,断不能受女子所累!”

“属下冒死,求殿下收回成命!”

这一席话,急迫恳切,陈明利害,于静夜之下掷地有声。

魏玘依然没有回应。

饶是他沉默如此,又岂会不知个中道理?

于他而言,陈广原只是一枚棋子,可由他以彼之四两、拨太子千斤。他自然明白,直至查出证据、以示其受太子指使,绝不能轻举妄动。

可如今,阿萝落在了陈广原的手里。

陈广原最好女色,常寻花问柳。阿萝与之同行,无异于羊入虎口。

魏玘不敢赌,更不想赌。

他提息,又吐出,冷拳未曾松懈,眉宇暗霜凝覆。

“走。”沉声微哑。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动她——哪怕只是她一根头发。

在陈广原作恶前,他必须找到她。

……

收理过西厢房后,阿萝坐回案前。

虽然夜深,但她不觉困顿,便松解行囊,取出银元,将之一字排开。

银元形似小船,看得她格外喜欢。

从前,她只在书里见过银元的白描图。想不到,这旁人出行必备、以供交易换物的小玩意,叫她亲眼看来,竟如此可爱。

只可惜,她迟早要与银元作别,倒不如收起心思、好好清算。

阿萝抬指,点起银元数额。

阿莱盘于案间,纹丝不动,似在小憩。

一人一蛇均未觉察——窗纸处,一根苇管破入屋内,吹出浅浅白烟。

不经意间,阿萝的神智逐渐昏沉。

她眨眸,只见银元排列面前,不断分裂,越变越多。

这是……怎么了?

阿萝越发晕眩,几乎无法思考。

她抬臂,细腕摇晃,试图撑住脑袋,却使不上劲。

异香淡淡,萦绕屋内。

阿萝气息愈轻,再匀不出半点精力,头颈一低,倒在案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

西厢房外,一道人影如山耸立。

他屏息凝神,聆听内里动向,发觉其中死寂沉沉,又曲指,叩动门扉。

“笃笃笃。”

人影等候良久,始终无所回应。

他心满意足,这才抬掌,推开木门,迈入西厢房内。

微风卷动,烛火摇曳。红光晃动一刹,照出此人的面孔。

——是陈广原。

他扫视屋内,略过陈设,锁向案前的一抹水红。

陈广原露出了笑容。

今夜,他本欲如常寻个乐子,却被阿萝惹了注意——她娇小,窈窕,轻盈,步履匆匆,好像微颤的桃蕊,又似受惊的稚鹿。

于是,他临时易改计划,设计于她,又将她骗至府内。

那迷香是他高价得来的珍藏。凡闻此香者,若是事先未服解药,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不省人事。用给阿萝,他也不觉浪费。

此时此刻,美人近在咫尺。陈广原急不可耐,门也未合,便要上前。

但他只踏一步,便记起什么,连忙停住,观察阿萝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