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万里凝(七) ◇(第2/3页)

可德帝病中昏沉,太子不知何时布置了内宫,请君入瓮,坐在帘后听他说了那一番话,彻底恼怒,动了杀心。

他布置一番,先是跪地求饶,让高则暂时对他放下了警惕,随后雷厉风行地在汴都制造出了国玺大案。

谋逆罪名一扣,高则招架不及、百口莫辩。

更何况,高则与太子向来绑在同一条船上,此行说不定还能得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宋昶病中得知,也不会费心再管。

好一条毒蛇……也不知究竟是何隐秘,让他连朝夕相伴数十年、对他忠心耿耿的老师都不放过!

她在史书中并未读过这段历史的详细记载,完全没有想到太子会先拿高则开刀。

曲悠抬手拍了拍高云月的后背,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枉然,只是反复摩挲着她的手。

高云月反而抹去了眼泪,勉力对她挤出个笑容来:“破家之时,父亲母亲拼尽全力,才让我逃了出来,我一时没有地方可去,落水之后为春姐姐所救,躲进了春风化雨楼。”

“可是……太子心知我与春姐姐交好,找不到我,自然怀疑,春姐姐在汴都风头极盛,他不好直接动手……于是,他就罗织冤案,抓了十三先生。”

曲悠茫然地道:“什么?”

片刻之后,她便回忆起来,白沙汀和曲向文应该是同年春考,考上不久,便遇上了春明诗案,因此入狱远谪,六个月后明帝登基,才将他召了回来。

如今想来,倒是前后对上。

春明诗案……太子罗织春明诗案,说白沙汀为青楼女子所写的词曲中影射政庭。

文字狱,向来是上位者最爱用的手段。

“春姐姐将我托付给了恰好来楼中寻她的任公子,因为父亲有一句话带给小周大人,也说过,我若想知道真相,只能来问他,任公子当即便带着我想尽办法逃出了汴都,一路西行。我的脸本就伤了,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我干脆自己下手,让它伤得更重,流脓可怖,让人见了就恶心,才不会细看。”

高云月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似乎说的不是自己,可曲悠听着,一字一句都浸了鲜血。

“春姐姐为了给我争取出汴都的时间,也为了救十三先生,”高云月垂着眼睛,眼泪又开始无知觉地往下掉,她说得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很用力,“……自甘入太子府,做了他的侍妾。”

曲悠将她揽到了怀中,高云月终于没忍住,在她肩上痛哭出声。

“悠悠,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春姐姐、十三先生……如今朝中风声鹤唳,难不成,真要送这世间最恶毒的人登基不成?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做什么……这一路上,幸亏得任公子庇护,若只有我自己,恐怕都到不了鄀州,我如今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会,我要如何为父母亲报仇……悠悠……”

曲悠眼中的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她本想着,汴都若生变故,或许还可以拖着周檀久一些、再久一些,可当这些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阻碍。

这样的血仇、这样的恩怨,不了结,势必不能罢休。

高云月风餐露宿,身体虚弱,哭了不过一会儿便昏了过去,任时鸣从她手中把人接过去,万分珍重地抱到了榻上,随即低语道:“嫂嫂,你找两个婢女来伺候高姑娘吧,她骤逢变故,这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我为男子,虽尽力相护,但总归是照顾不周。”

曲悠点点头,吩咐下去后推门出去,任时鸣本想跟着她去见周檀,但今日天色已晚,出行不便,于是叮嘱他明日一早再来。

曲悠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的府。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府中几棵杏花树下。

西境的花期比汴都要长,上一个春夜,她和周檀在杏花影下结了终身之约,如今时日尚短,杏花刚开了第二次花,命运就把他们推到了刀尖之上。

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但是必须前行,这就是殉道者的宿命。

是周檀的,也是她的。

似乎是透过窗纸看见了她的身影,一侧的雕花木窗突然被推开,随着这动作,周遭扬起了一片洁白的花瓣雨。

周檀只穿了中衣,没有点蜡烛,在窗后笑吟吟地看着她。

二人身侧就是那盏曲悠吩咐河星每日都要点上的灯,昏黄灯光之下,花瓣飘得烂漫缠绵。

此夜良宵。

但她知道,明朝起身,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月将西沉,星辰黯淡,西境上方愁云惨淡、万里凝滞,一直绵延到荒无人烟的远方。

周檀却仍在问她:“你可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曲悠茫然地重复:“是什么日子?”

“笨,是你的生辰。”周檀低低地笑了,趴在窗口对她说,“进来,我有东西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