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万里凝(六) ◇(第2/3页)

“我在城中听见那些炮火声的时候,也害怕过,可想到你在城墙之上,我又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曲悠枕在他的胳膊上,絮絮地说,“战争真是残忍,汴都的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这样的情景。所幸,有小燕在这里,等我们回了汴都,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就是真正的天下盛世了。”

她没有说谎,宋世翾在位期间,天下安宁、百姓富足,朝中无党争、边关无战事,《削花令》虽被废除,但其间的条款却深切影响到了大胤律法。

周檀所期待的盛世如约而至。

毁约的只有他们二人,因为他们都死在了旧日的时光当中,没有来得及亲眼见到。

曲悠听着周檀的心跳声,颤抖着想,她来到这里以后从未有过什么迫切的心愿,但如果她真的能够改变历史,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周檀长命百岁。

“盛世……”周檀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仿佛带了无限期望地笑了一声,又凑过来吻她,“好,一切、一切都会顺利的。”

她身上沉重的喜服轻飘飘地落在帐前,这婚房是周檀的房间,床帐布置的是燕覆从汴都带回来的菱花月影纱,就算全部落下,蜡烛的光芒也能隐隐约约透过帐子落进来,流光闪烁,如同月影。

曲悠突然觉得有些怕。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虽说父母双全、弟妹皆在,有密友、有知交,可终究是孤独的,一切都属于这幅躯体原本的主人——她溺死在落水的那一日,将一切留给了她。

不知是哪里来的缘分,召唤她穿越典籍落到此处,她要对得起曲意怜留给她的一切,于是孝顺双亲、照看全家。

后来又混沌出嫁,走到周檀身边。

——只有周檀是真正属于她的,真正属于那个救下他的性命、与他在雾气弥漫的京华山上相拥而眠、为他在房门之前燃一盏灯的曲悠。

他钦慕的是御街击鼓而无畏、拨开历史迷雾看见他的那个自己。

于是他奉上了自己少得可怜的最后一点依恋和信任,从决意爱上她的一刻起,便把自己性命攸关的秘密和盘托出,不曾有半分欺瞒。

但其实,她在这里,亦是孑然一身、需要他的爱的可怜人。

穿越万世,旦暮遇之,相见如久别重逢。

不只是周檀一人幸运。

周檀吻去了她眼角的眼泪,柔声问:“为什么要哭?”

曲悠破涕而笑:“高兴,感觉你终于是我的了。”

她的手指拂过对方光裸的肩头,看见她从前咬那一口留下的淡淡痕迹,没忍住再次张嘴,本想重新咬下一个印记,却没舍得下口,落下后后变成了一个轻吻。

风吹动月影纱,轻柔地拂过她的手背,曲悠抓住床帐,借力坐起身来,忽而玩心大起,咬着周檀耳朵问道:“我还记得,你上次说,自己尚不熟练,需要勤加练习,不知这次,可学过了没有?”

周檀离她很近,她似乎能嗅到肌肤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对方声音喑哑,落在她耳中一片酥麻:“不需要学。”

曲悠表示怀疑。

于是周檀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一下他的天赋异禀。

约莫是接近天亮的时候,曲悠觉得有些气闷,扯开漂浮的床帐,想去开窗,却发现双腿酸软、不能成行。

周檀从她身后伸出一只胳膊把她捞回去,得了美人含着怒气的一瞪。

于是他笑起来,随手披了身侧大红的喜袍,赤着脚下榻去开窗。

月亮尚未隐匿,清楚地照亮了窗外的一园杏花,自从搬到这里,她已经看了两次春日的杏花,不知不觉间,在鄀州竟比在汴都的时日还长了。

可是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周檀在窗前叹了一句,转过头来瞧她:“春夜杏花馥郁洁白,难得美景。”

曲悠怔愣地瞧着窗前之人,他散着长发披着喜袍,就如同当日初醒时在屏风之后一样,不一样的是如今周檀披了一身月华,杏花天影映在他的眸中,恍惚之间,她觉得世上再无比他更美的景色。

恰好窗前便是书案,周檀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提笔,在案前写了一句。

写完之后,他连桌上的小案带笔墨都搬了过来,曲悠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发现他一时兴起写的这首诗自己也背过。

他传扬最广的几首诗之一,《四月十七日杏花春夜》。

——青玉寸节志不收,一迳春光莫展筹。

她曾经猜测过,这首诗写于鄀州,或许是赠予知交的,但是他在史书之中并无知交,更别说是诗中所言的风骨凌秋之士了,她怎么都不会找出这首诗描述的对象。

周檀为她蘸了墨,笑言:“夫人来为我补下一句罢。”

她接过笔,低笑了一声。

却原来,这首诗写的是他自己,倒是极衬他。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