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百丈冰(四) ◇

◎赴宴◎

百丈冰(四)

吴渀负手走在廊下, 何元恺跟在他的身侧,他朝园中看了一眼,忽地想起,便问道:“那个汴都来的周檀, 还有他的夫人, 今日可来赴宴了?”

何元恺道:“帖子送过去了, 不知道会不会来。”

吴渀“哼”了一声, 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狠角色,竟然说不来交接便真不来交接, 白白地歇了这些日子,天天陪他夫人闲逛游玩,他是来鄀州散心的不成?”

何元恺垂着眼睛,恭维道:“这些京官哪里懂得边疆事宜, 来了还是得听大人的,等他真去交接时, 大人再恐吓一番,恐怕他就吓得直接丢手、再不想管了。”

“说得是,”吴渀颇为愉快,“不过你还是要盯着他些, 都说京官——尤其是文臣, 心思最是弯弯绕绕,万一他如今所为还是在藏拙呢?”

“他在鄀州人生地不熟,就算是在观察大人,又能翻出什么风浪?”何元恺不屑道, “大人与王将军是通家之好, 在此地有兵有权, 就算他真如传闻, 在汴都时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如今能做什么?哪怕咱们……”

他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笑言:“也没人能救啊。”

“今日他若是来了,咱们最后试他一次,”吴渀道,他脸颊一侧生了一颗大痦子,时不时就下意识伸手去摸,“不管他是真怕了还是刻意装成如此,只要聪明一些,咱们鄀州还是能容得下他的性命的。”

两人交谈着走到了长廊的尽头,有个士兵过来福了一福,道:“老爷,那位周大人带着家眷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何元恺躬身退到一侧,笑着伸手,以戏腔拐弯唱道,“大人~请。”

“油腔滑调。”吴渀笑骂了一句。

这边周檀和曲悠下了马车,携手往府内去,曲悠带了河星一人,周檀则只带了黑衣,吴渀门口查验请帖的是两个兵士,见黑衣面上带着面具,便迟疑地拦下:“这位大人,烦请脱了面具再进府。”

黑衣冷道:“这面具已经焊死在我脸上,非死不得脱了。”

周檀咳嗽了一声,好脾气地解释道:“我这下属多年前走水时一心救我,毁了容貌,从那之后便带着面具,从不解下,也是怕吓到旁人。”

那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但黑衣嗓音嘶哑难听,确实很像火中毁了嗓子,纠结半晌后,还是抬手放他们进去了。

曲悠眼见着其中一个兵士离开门口匆匆进屋,似乎是去报信,便拽着周檀的手往下拉了拉:“吴渀调官兵来府中守卫,是否过于警觉了些,他这是做贼心虚?”

“鄀州城内想杀了这狗官的人必定不少,”周檀看着前面,漫不经心地回答,“老师年初收到信件时,便有意腾出手,调个人来鄀州解决了他。当时……寻的是我同窗,调令都下来了,只不过彭越和傅庆年在朝,压了吏部的文书,过了没多久,又是燃烛一案……”

他抿了抿嘴唇:“第二日,我那同窗就死在了狱中,当时陛下甚至还没动杀心。诏狱中的酷吏被傅庆年收买,那些手段,你可能都想象不到。”

他从前时常做噩梦,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尸山血海中伸出的那只同窗的手,有狱卒怪笑着将他的脸按到血泊当中,在他的肩上敲了第一根钉子。

每每回忆,毛骨悚然。

不过从京华山回来之后,曲悠每日都记得叫人在松风阁外挂一盏灯笼,他躺在榻上,睁开眼睛恰好能透过窗纸瞧见那团暖黄的光影。

从此之后,噩梦便少了。

曲悠抱紧了他的胳膊,回忆道:“你肩胛上的圆形伤痕,也是他们用刑所致吗?用的什么刑?我瞧着到现在都没好全,当时血腥,可想而知。”

周檀侧过头来,微微地笑了笑,他从前并不爱笑,只是曲悠常赞他笑起来好看,他也想让对方高兴些:“说出来怕吓到你。”

曲悠道:“我才不怕。”

周檀让步:“那晚上回去告诉你。”

他抬手咳了一声,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后来我一一翻遍了那群用刑的人、弹劾的官,凡是身上背着陈年旧案的,我全部将他们抓到刑部,还了回去。”

曲悠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

周檀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苦涩:“罢了,不与你说这些了,不过罗织这桩罪名,确实没冤了我,我就是故意的……”

他还没说完,曲悠便打断:“呸,他们从前有旧案,确确实实作恶过,你翻案子出来,依照刑律抓人,算什么罗织?这群坏人做了恶还想办法给自己脱罪呢,你倒好,还在这里给自己加罪名。”

她一脸愤怒地继续和他向前走,絮絮地抱怨道:“说起来,还是刑律与掌刑部门职权的问题……这些人都曾作恶,却从不曾受罚,案子压在那里,如果没有你,还真都让他们逃了。刑部早该设问责和监察的详细法令,典刑寺如今形同虚设,能为谁伸冤啊?朝中这群人满脑子夺权党争,我之前和芷菱遇见过,连刘家采买的阿婆都觉得找官府伸冤无用,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