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苦昼短(十) ◇

◎离城◎

苦昼短(十)

上元节过后, 不等周檀吩咐,韵嬷嬷便开始张罗着整理府邸、准备往鄀州去的事宜。韵嬷嬷的夫君早年间便因水灾离世,如今和德叔一起做个伴,自然是要跟着周檀和曲悠的。

曲悠坐在松风阁的案前, 托腮看着周檀在一副西境的舆图上标标画画。

从前她没想清楚, 周檀既然暴露身份, 又要扶持宋世翾, 为何不留在京中,大不了再不和宋世琰往来便是, 也能绝了德帝的疑心。

如今看着他在西境上的标注,她才隐约猜到了一些。

出于某些原因,周檀并不希望宋世琰继承帝位——大抵他从前做出了什么十分恶毒的事情,让周檀觉得宋世琰心无社稷、不堪为帝。

不得不说, 周檀的眼光极为毒辣,毕竟她是知晓后事的人。

宋世琰得知德帝打算废太子时, 毫不犹豫地勾结外敌起兵逼宫,不惜赔上整座汴都,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历史上少见的疯子。

宋世琰这些年来心思颇深,德帝又多疑, 皇子们大都被养废了, 不是唯唯诺诺不懂事,便是对太子言听计从。

从前母家显赫的九皇子,也随着傅庆年死去彻底沉寂,再也没有一争之力了。

周檀这一年来冷眼看过, 德帝的子嗣, 确实没有一个人有能接下这天下的气魄。

而宋世翾是他和苏朝辞亲自教出来的孩子, 又是宣帝亲点的储君, 自然被他寄予厚望。

傅庆年死后,德帝虽然如周檀所言擢拔了蔡锳以平衡朝局,可蔡锳是纯臣,不涉储位之争。宋昶放心赐死傅庆年,是有自信自己能再培养一人与太子抗衡。

不过曲悠却知道,宋昶怕是没有这个时间了。

永宁十六年始,他就开始缠绵病榻,五皇子未被培植起势,反而让宋世琰借机除掉了好几个胞弟。

于是朝局越来越倾斜,到后来连宋昶自己都失去了掌控的能力。

在此情况下,宋昶将周檀召回了汴都,一是怕死,二是他实在没有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了。

周檀玄德殿中那一番剖白,看来多少在他心中留下了些痕迹。

苏朝辞在朝中渐成一派,艾笛声手掌汴都、金陵乃至天下商脉,周檀有遗诏在手,名正言顺。

几人唯一缺的,就是兵权。

太子妃出身将门世家,其父上将军李威虽无楚霖和萧越当年声势,又在与太子结亲后卸了大营统领职权,可威望仍在,只要太子能取出虎符,他在京郊大营便是一呼百应。

楚霖常年往返于汴都和西境,一心抵御外敌,恐怕对任何一方都无投靠心思,在太子篡位之前,周檀等人万万说服不了他投靠宋世翾。

想要游说,想要兵权,鄀州是必争之地。

西境十一州中,鄀州地域最广、住民最多,且因常年是抵御西韶入侵的前线城池,少受十一州总府管辖。镇守鄀州的拥兵世家是相宁侯府,而相宁侯俆植,是萧越当年的旧部。

自萧越死于平西之战当中,封地一直空着,由旧部代为管辖,俆植多年来行事低调、鲜少露面,虽然私下举家迁往了鄀州镇守,可也只是在西韶入侵时出小股私兵保护百姓,从来不插手楚霖在西境的战事。

久而久之,连宋昶都快忘了这个人,只有在几年一次四方来朝时,才会将俆植叫过去问几句话。

俆植手中有多少兵力,除了相宁侯府无人能知。

可太子篡位时,周檀调来大军抢回了汴都城,史书未写他的军队来自何处,只隐约记载是西境军队。

曲悠猜测,大抵就是这位相宁侯的助力。

看来周檀离朝而去之时,就已经盘算过后事了,就算他不知道俆植手中有没有兵,总能凭借萧越之子的身份摸清西境的防线,将鄀州控在手中。

可惜她虽然对周檀坦白,仍旧未找到机会深入交流,若是贸然与他大论军政之事,恐怕会把人吓上一跳。

来日方长。

眼下重要的是清点府内人手,由于曲悠之前待下宽悯,又多施善意,府中心齐,即便众人皆以为周檀是真贬官、皆知鄀州苦寒,还是有不少愿意跟随的人。

曲悠仔细看了韵嬷嬷的名录,将人手尽力削减了一番。亲人仍在、尤其是有本家就在汴都附近的,大都挪去了庄子和铺子当中,鄀州路途遥远,虽说还能回来,但途中之事瞬息万变,她恐怕顾及不到这么多人。

德帝并未收回周檀的产业,于是她留了几个曲府荐来的老仆守着府邸,又将铺子和庄子一并托给了艾笛声,反正他手下有人,分出去多管一些也无妨。

白氏本家听说周檀要去鄀州,立刻派人过来,询问要不要银钱帮助,周檀留了几个忠心仆役,没要他们的钱,反而把那块掌家的玉佩送去给了白沙汀——叶流春代他收了下来,白沙汀近日忙着纠缠柏影,没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