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落去(六) ◇(第2/3页)

看来她说的话多少还是触动了曲承。

马车从巷中出来之后,曲悠想着晨起同曲承论的“人之真实”,心中百感交集,便叫车夫转道去了汴河大街,下车后她从叶流春从前留的后门进了春风化雨楼,打算在此换身男装,直接转道去刑部。

她来得巧,敲门进去竟遇见了白沙汀。

自从上次叶流春唱了那只曲子后,曲悠瞧着白沙汀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在,从前在书中知道大诗人流连青楼、四处有情,还没有什么感觉,上次眼见叶流春情态,才叫她觉得浪子风流,实在伤人心。

不过照那首词的意思来说,两人相识甚早,白沙汀自嘲“难为凭借”,又言对方待之以“千娇面”,足见叶流春其实也并非对他情深不悔,自伤也只是感怀罢了,两人之间的纠葛一团乱麻,她这个外人确实不方便多说什么。

叶流春亲自去取从前曲悠寄放过的男子衣袍,白沙汀坐在桌前喝茶,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由笑道:“你这么瞧着我干嘛?”

他一笑,突然打断了曲悠的思绪。

因为她莫名觉得,此时的白沙汀笑起来,居然同柏影有些相似。

“十三先生……可识得我一个朋友?”曲悠错愕地直接问出了口,“他在汴都行医,姓柏,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与先生颇有渊源。”

“是吗?”白沙汀饶有兴趣地道,“那下次你为我引见一番,我此人平素最爱交朋友,多多益善。”

曲悠没忍住,还是多说了一句:“多多益善,先生也要惜取眼前人。”

叶流春恰好回来,带了两个婢女温言引她到旁处更衣,离开房间前,她还听见白沙汀拍着大腿道:“看见周夫人我就想起来了,我昨日在汴河喝酒,又碰见周杨这混小子了,这小子穿得跟夜行贼一样,不知道在行什么勾当……”

叶流春好奇道:“你怎地改口叫起‘周夫人’了?”

后面的话她走得远了些,只隐约听见白沙汀哼哼唧唧地抱怨:“哼,还不是有人……”

*

周檀为她从刑部找了个正经位子,她来刑部便要如旁人一般到后堂册子中点卯,从前栗鸿羽值守,就是在后堂专管此事,曲悠每次来都能碰上他,简直疑心他睡在刑部后堂不回家。

她在册子上“司律”的职位上画了个圈,栗鸿羽收了笔,立刻开始自来熟地同她谈天:“兄弟,许久不见你了,你可知我近日知晓了怎样一个消息!我那日回家,嫂嫂说在宴上遇见了周大人的新婚夫人!”

曲悠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栗鸿羽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继续说:“我嫂嫂说周夫人虽年纪小,可通身气派不凡,长得又美若天仙,她因误会同对方争执了几句,谁知周夫人竟毫不恼怒,还向她道了歉,直叫她羞愧难当……啧,你说周大人家中有如此妻子,怎地还会流连花街柳巷?”

跟她一个连名字不知道的刑部同僚这样聊八卦,曲悠确定了,他是真的缺心眼儿。

不过想不到巩玉莹回去对她的评价颇高,看来上次在席间忍着没有回击是对的,女子都吃以退为进这一套,诚不欺人哪。

于是曲悠顺口搪塞了几句:“真的么,想不到周大人如此好艳福!对了,我听闻梁鞍大人送先典刑寺卿出城时遭了贼匪,可怜啊可怜,汴都城外甚不太平,梁大人该多带些帮手才是。”

栗鸿羽忧伤道:“正是,虽然陛下厚赏,但梁大人终究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如今也转到了周大人手下,不知周大人是否更好相与些?”

曲悠正准备出门,忽地又想起了她之前在屏风上写的话,便绕了回来,一边继续同栗鸿羽闲扯,一边蹲下去细看。

第二扇屏风如今也快满了,她之前写的那句疑问字小偏僻,本以为白雪先生该是看不见的,不料对方竟一样答了,字迹夹杂在一堆家长里短的言语当中,显得颇为正式。

她问,历史浩如烟海,如何窥见人之真实?

对方答的却是她刚听过不久的庄子言语——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曲悠愣住了,指尖抚过屏风,微微有些颤抖——方才与曲承对话时,她还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但看见先生的簪花小楷写出这句话之后,她脑中立刻浮现出了这样的画面。

似乎还是在梦中见过的春日临安,杏花为春风所动,飘飘扬扬地散在周身。她低头去看自己,发现自己穿的是从前衣橱当中最爱的一件青色风衣,当年她在史书当中穿越至此地时,身穿的好像就是这件衣服。

落日西垂,与她隔了一条小溪的山坡上正立着一个白衣人影,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风扬起他宽大的衣摆,而他在融金般的夕阳当中转过身来,略浅的琥珀色瞳孔明亮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