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曲有误(一)

◎赐婚◎

周檀,字霄白。

胤史是古人修撰,考据了当年各类记载,称周檀为北胤第一佞臣。可他的相关资料实在太少,就连诗文集也只传下来一本,故而他虽在《胤史·佞臣传》中名列第一,篇幅却最短,仅有一页。

曲悠只能寻到关于他的简短介绍——

周檀是临安人,少为纨绔,后家门败落,奋发苦读,永宁十二年三元及第,拜入时任宰辅顾之言门下,外放时政绩卓著,历任平江签判、扬州通判,回京后授为典刑寺卿。

德帝大兴戾政,在周檀刚回京都的那年,顾之言因反对德帝修建燃烛楼被罢相,与他相关的一干清流文官都下了狱,最后只有周檀一人低头,为德帝写了《燃烛楼赋》。

于是也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了典刑寺,转任刑部侍郎。

修楼是假,借此清洗朝堂是真,自此周檀成了德帝心腹,“屡谄君上,好美色,好财帛,好权位”,完全摒弃了老师的清流作派。

顾之言虽入狱后未遭刑讯,还被准回乡,但生无可恋,不过几日便投河自尽。他虽身死,他的门生故旧却遍及天下,众人皆不齿周檀行径,一时之间,周檀身上骂名无数。

而后德帝驾崩、殇帝篡位未成,周檀持着真假不明的遗诏扶十七岁的明帝上了位。

在漫天的骂声中,二十五岁的周檀入了政事堂,升任执政参知,次年拜相,成了大胤史上最年轻的宰辅。

周檀拜相后立刻开始主持变法,《削花令》便出自他变法期间。

史书简单描述了几桩他谗言惑君、佞邪无道的事例,说明因他本人声名狼藉,变法不甚顺利。二起二复后,周檀遭到了明帝的忌惮,罢相废法,诏狱浸淫三个月后,明帝放周檀回了临安老家。

次年,这位大佞臣就溘然长逝,享年三十一岁,只留下一本《春檀集》传世。

曲悠还记得看到此处时,自己在一侧标注了一句明人张岱《自为墓志铭》中的话。

“少为纨绔子弟,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真如隔世。”

如今她也非常想感叹一句,真如隔世。

在做梦梦见周檀之后,她违反历史唯物主义,穿到了一千年前的北胤。

——还成了周檀的冲喜夫人。

曲悠叹了口气,将炉火上收好汁的间笋煨鹅盛了出来,寻了个白瓷碗,便端着向清湘阁走去。

曲嘉熙正坐在尹湘如的榻前眼泪汪汪,见她端过来的食碗馨香扑鼻,没忍住吞了口口水,凑过来问:“大姐姐,今天怎么有肉吃?”

她穿越的原主与她同名同姓,姓曲名悠字意怜,乃北胤一个六品史官家的嫡长女,今年十七岁。

这一年是永宁十五年,年初便是燃烛楼一案,朝野动荡,原主的父亲曲承因与顾之言有牵连,已下狱三月有余。

曲承两袖清风,虽出身书香世家,但亲戚单薄,穷得叮当响。原主的母亲尹湘如忙着为曲承上下打点,散尽家财,曲府连仆役都所剩无几。

曲悠刚来就面临着饿死风险,不得不代替病床上的母亲执掌中馈。

古代的官宦家眷动手能力弱得可怜,她用了半个月之久培养府中的赵姨娘学会了买菜烧菜、娇滴滴的两个妹妹学会了针线缝补,就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弟弟都能提水洒扫了。

曲悠还来不及满意,当门便砸下来一道圣旨,将她赐婚给了时任刑部侍郎的周檀。

尹湘如领旨谢恩之后,连话都没说出口便昏了过去。

原主在汴京城内原本是个出名的才女,与执政高家的女儿并称京都双殊,二人在莳花宴上联诗一百零八句,一时传为美谈。

“曲意应怜,舒云揽月”,加之原主生得色若春晓,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可曲承深知女儿性子娇弱、又自负才学,担忧她在勾心斗角的后宅活不下去,故而一时谢绝了所有亲事,打算慢慢甄选一寒门学子。

谁知风云一朝突变,曲承下狱,偌大曲府一时之间无依无靠。尹湘如昏过去之后,曲悠塞了件首饰打探了一下,奉旨宦官便道是德帝今晨在贵妃那里听说了她,随口将她指给了前两天刚遭了刺杀的周檀。

周檀刚叛了顾门,任刑部侍郎不到三个月,正是声名最恶之时,天下文人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是谁得知自己的女儿嫁了这样一个人,估计会气得血喷三尺。

曲悠想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帝王之心果然多疑,就算周檀出卖师门以求自保,德帝还是要赐一门羞辱性的亲事给他冲喜。

曲承若不得出狱,他便有了罪臣之妻,恐常遭耻笑;曲承若官复原职,他娶清流后嗣,无异于打在脸上的一记耳光。

尹湘如自然对这门亲事百般不愿,可圣旨已下,全无半分转圜可能。曲悠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她知道,这门亲事一定会成,她没有反抗的余地,不仅因为有圣旨,更因为那是历史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