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齐鸢在隔扇这边, 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好。刘文隽所说的确是实情,董源的画作远观山水如神, 近看却不类物像。然而枫林先生为人端厚, 并非是爱戏谑的人。他说这三幅画里有,那定然是有的,很可能是不同的画风而已。

刘师兄若说将疑问说明, 或许能得枫林先生赞赏, 但他现在断言这些都不是董源真迹,却是将自己的后路堵死了。

果然, 刘文隽说完后, 外面安静了一瞬, 过了会儿, 另一道声音才响起来。

“刘公子果然懂些丹青之妙。”那声音有几分漫不经心, 徐徐道,“但枫林先生从不打诳语,这三幅画中的确有一幅是董源真迹。刘公子若看不出来, 也应该是怀疑自己眼神不好,而非枫林先生故意捉弄。”

这话很不留情面, 刘文隽面红耳赤,似乎着急想要辩解。然而话未出口,又被人打断了。

“刘公子,你如今是必输了,不知的约定可还作数?”

刘文隽愕然道:“幽公子, 我与令弟胜负未分,此时说这个为时过早吧?”

“我们今晚的约定是你若赢了舍弟, 人交给你带走, 在下另以金银相赠。但你若赢不了, 就要加入我们望社了。”幽玄公子淡淡道,“现在你已经将三幅画都否决了,已经是必输无疑。怎么,刘公子要出尔反尔?”

刘文隽刚刚是想显的自己有理有据,却不想正中别人圈套。此时听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

齐鸢听得这里不由暗暗着急。其实加入望社并不是坏事,但是刘师兄自愿是一回事,被人逼迫就是另一回事了。况且听这幽玄公子的口气,对刘文隽并不如何尊重。

他既然瞧不上刘文隽,为何非要设计让刘文隽加入呢?就不怕刘文隽心存怨气?

齐鸢抬头看向谢兰庭。谢兰庭冲他摇头,微微一笑,显然已经料到了这个场面。

齐鸢渐渐冷静下来,在茶桌旁坐好。

外间的几人果然争执了几句,刘文隽不服,最后几人先论起了画。枫林先生沉默许久之后,最终叹了口气,将真迹展了出来。

“这幅便是董源真迹。董北苑在宋时的名气并不大,甚至被拒在三家山水之外,后世之名也是因米芾推崇。故而后人所知的董源画风,皆是水墨浅绛之作。”枫林先生沉声道,“然而画史所载,董北苑的画风有两种,水墨类王维,着色如李思训。今日真迹便是后者。”

这话说完,齐鸢的胃口也被吊了起来。

董源“如李思训”的青绿画作世所罕见,恐怕杨太傅都没见过。

可是这等珍品,那位逸禅先生真就舍得送人?枫林先生素来行事稳重,这么贵重的礼物说收就收?

与此同时,外面刘文隽也惊叹一声,随后状若无意道:“啊呀,竟是如此,是学生眼拙了。只是董源真迹已经足够罕见,此画又非董北苑的寻常风格,落款也仅有一章。枫林先生如何确定这就是真品的呢?”

他说到这告了声罪,补充道,“学生非有他意,只是内心疑惑,望枫林先生不吝赐教。”

枫林先生呵呵笑道:“无妨,此画一直被藏在宫中,后来由先帝赐给了吕太师,自然无假。先帝爱画,从不在先人画作上题字盖章。”

吕太师便是逸禅先生的父亲。吕逸禅师出身名门,却无意科举,自年轻时便纵情山水,是当世名儒。

谢兰庭神色微动,见齐鸢看过来,他便探身过去,附耳道:“此画先帝赐给密王的。”

先帝时的那位太子,被当今圣上毒杀,死后谥号为“密”。

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耳垂似乎被人隔着纱幔轻触了一下。齐鸢一个激灵,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他心跳得有些乱,又觉脸上发烫,只庆幸自己戴着这遮面的纱帽,对面的人应该看不清楚。

这边走神片刻,外面的人已经重新回到了正题,要刘文隽履约。

刘文隽被逼无奈,叹息一声,道:“在下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只是幽公子,在下有一事不解。”

齐鸢回过神来,听到这里心下发凉,着急思索着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只是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自己一露面,就会连累谢兰庭和李姑娘。

枫林先生和幽玄公子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人雅聚时,身后有人偷听?

外面幽公子已经哼了声:“刘公子还有何事不解?”

刘文隽的声音稳定了几分:“幽公子要我入会,总不会是看中刘某愚拙吧。敢问公子所图为何?”

幽玄呵呵笑了一下,过了会儿,突然道:“听说刘兄的同门小师弟齐鸢,如今已得了扬州府府试案首。我已拜读过他的府试文章,恢弘绝妙,归答有情。若刘兄肯劝齐鸢入会,在下愿带二位一同进京,拜见黄大人。”

吏部侍郎黄英,曾经的望社社首,如今仍不遗余力地提拔中举的社员。望社如此兴盛,这些朝中官员的相互助力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