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难上加难

玲珑馆虽建在山上,但门内遍置深柳花木,又有雨轩亭堂,赫然是处辟地而建的园林别馆。

孙辂知道齐鸢是第一次来,边带人往里走边道:“玲珑馆原是大将军唐临所建的别业,因这位唐将军名中有个‘九’字,所以这里有九九回廊联通各处,又有九处山亭,人游其间如蚁穿九曲珠,甚是有趣。”

齐鸢自幼就没参加过这种宴席场所,此时多少有些紧张。跟着俩人沿着竹径往里走,见天色黑沉,庭楼曲廊各处已经点起灯盏,又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不由问:“师兄,这是已经开席了吗?怎么听着有宴乐声?”

“这是《宝金簪》啊!张大人爱听这个,我来的时候那边就已经在唱了。”孙辂说完,侧耳细听,“是了,现在正唱到王小妹拦轿告状呢。师弟没听出来?”

《宝金簪》是本地的弹词名曲,不仅是以扬州为背景,唱词押韵也都是纯正的扬州方言。齐鸢听到这里心里不由突突直跳。

齐家的祖上并非扬州本地人,而扬州又是天下之冲,四方商贾云集之所,因此大家说话口音多变。齐鸢平日里边听边学,原本标准的一口官话学着旁人七拐八怪,也能伪装出几分像。但是真正的方言,他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的。

孙辂惊讶地看着他。

齐鸢咽了口水,故作轻松道:“我爬山爬得两眼昏花,两耳争鸣,听什么都像风声鸟声流水声。”

孙辂也没多想,闻言笑道:“你这体格是弱了些,等考完县试,你每天寅时到乃园,让熊师兄教你如何炼体。”

齐鸢松了口气,跟着孙辂沿着曲廊往里走,想了想又低声问:“那一会儿是要先喝酒吗?这玲珑馆宴可有什么规矩?”

“这要看大人们有什么喜好,不过有知府、县尊和先生作陪,我们只管吃饭,等大人们吟诗作对的时候凑个热闹就好。”孙辂看了眼前方的谢兰庭,又低声提醒,“若大人们参与,我们就只当梯子,不可强出风头。若大人们不参与,那就随意些了。你今晚既是头次来,若遇到难解不懂之处不要强撑,否则丢了面子,会被知府恼恨的。我跟你同坐一席,到时我替你答了便是。”

齐鸢没想到固执端谨的孙辂竟然会叮嘱这些,心下惊讶之余又十分感动,使劲点了点头。

孙辂看出他紧张,安慰道:“师弟不必惊慌,你以前不是整日吃酒宴饮的吗?我之前还听人说过你千杯不醉。”

齐鸢微微一怔,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太快,他一时没有抓住,想了想只得糊弄道,“我们瞎玩瞎闹的,不过是看心情随意而为。哪能跟这个比。更何况我一直以为,读书人的宴请要先喝酒呢。”

孙辂疑惑道:“何出此言?”

“不是有人说过什么吗,醉后方知乐,弥胜未醉时,动容皆是舞,出语总成诗。”齐鸢摇头晃脑背完,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想来酒后开席才是正理,这样欢欢陶陶,即便做不出诗也能装醉蒙混过去,不至于损了自己文人的名声。”

一语说完,早已逗得孙辂闷笑起来。

谢兰庭也没想到这个小纨绔还会开嘲讽,还是讽刺文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齐鸢,随后自己解开面具,径自朝四望楼走去了。

四望楼是玲珑馆里的观景楼,即可宴饮,又能看戏。戏台便在曲廊中间的水台上。

此时张御史正眯着眼,在钱知府的陪同下津津有味地听《宝金簪》,洪知县和褚若贞也一同作陪。只不过眼看着这场戏即将结束,孙辂和齐鸢却迟迟未到,褚若贞也没了看戏的心情,忍不住频频朝后看去。

钱知府并不爱看戏,扬州弹词虽又说又唱,但终究是重在说表,轻在弹唱。钱知府并非扬州本地人,听不懂那些嘤嘤喔喔,只觉得还不如路边歌妓的小曲儿好听。只是小曲虽好,但多淫词艳语,登不上大雅之堂。

褚若贞无心听戏,钱知府也觉得无趣,正好想起了齐鸢重新入学的事情,便微微转过身,问褚若贞:“听说先生辞退齐家恶少无果,可是有何难处?若齐家以钱财勒索,先生尽可报与下官知道。”

褚若贞听这话不得不回过头,看向钱知府。显然,社学里的钱起宗回家后告状了。

这钱起宗仗着自己是钱知府的小儿子,平日也是欺男霸女惯了的,只是跟齐鸢不太对付。褚若贞一向不爱管这些浮浪子弟的纠纷,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刚收了齐鸢当自己的学生,哪能听别人贬低他,称他为恶少?

“说来惭愧。”褚若贞道,“这事说起来还跟起宗有些关系。”

钱知府没想到还有钱起宗的事情:“跟犬子有关?”

褚若贞点头,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那天起宗大闹学堂,在下陪张大人视察社学时,正看到他暴跳而起,意欲殴打代课的儒师……钱大人,敢在社学殴打儒师的,起宗可是扬州城第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