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刘豫州的宴席热闹确实热闹,但要说起精致,终究差了一筹。

因此有些客人用过这场酒宴之后,回到家里,又命人呈上了一份夜宵。六月里的虾蟹,虽说并不肥美,但也鲜甜。

吃着这样的夜宵,自然还得再来一壶酒。

这位主人原本想要从后宅中寻一名他喜爱的美姬来陪酒——但他这样犹豫的时候,一位客人拎了酒,也来夜访。

“士仁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里了?”刘琰笑吟吟地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快请坐。”

“今见陆廉好大气势,席间不敢说话,”这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走了过来,一屁股便坐下了,“不吐不快啊。”

刘琰是个“有风流,善谈论”的人,尤其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会打交道,见到傅士仁这幅情形,立刻为他斟了一碗酒。

“她只身单剑,守住了下邳城,使君自然器重她。”

“毕竟只是一个妇人,也太器重了些!”

那一碗酒喝完,刘琰立刻又为他斟满,而后才慢慢地喝了一点酒,拎起了一只用酒腌过的青虾。

“妇人又能如何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我皆不如她。”

“我自幽州便追随使君至今,今日果然不如一个妇人了!使君竟辟她为别驾,岂有此理!”

刘琰慢慢地将虾剥好,塞进嘴里,生虾鲜甜,带着酒味,几乎不需在唇齿间碾压,便顺顺当当地滑落喉咙,进了胃袋。

他好整以暇地吃过这只虾,才慢慢开口,“士仁原来是为这件事。”

“岂我一人?”傅士仁愤愤道,“我看在座多有不平!只是惧她气势,不敢出声罢了。”

“我听说原本使君是不欲封她为别驾的。”

傅士仁一愣,面上便露出了一丝掩盖不住的喜色,很快又被气愤压了过去,“那使君为何又改了心意?”

“士仁真愚人也!”刘琰笑道,“你想那田豫,既无根基在此,又无才名于世,使君为何将琅琊给了他?”

“为何?”

“原本琅琊是要给陆廉的,你还没看出来吗?”刘琰说道,“现下不过是因为奏表到了朝廷,必被驳回,使君又不欲陆廉为天下人诟病,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将琅琊给了田豫,不过是因为田豫死心塌地跟着陆廉罢了!”

“荒唐!”傅士仁大怒着嚷了一声,“大汉开国至今,何曾有过女郡守,女国相!纵有女侯,也不过吕氏为乱!这天下还有纲常吗?!”

“自董卓逆乱后,这天下确无纲常可言。”

“纵使如此,”傅士仁又一次地抱怨道,“使君仍是太过!待我们这些老革何其凉薄!”

说话的功夫,刘琰已经又剥好了几只虾,一只接一只地吃了。

他专心致志地听着傅士仁抱怨,偶尔接一句,并不以为意,听到最后一句时,一边伸出手去,拿起了一只螃蟹,一边冷不丁地开口了。

“你说……使君何以这般器重陆廉呢?”

“妇人误国!”傅士仁随口嚷了一句,又狐疑道,“莫不是以美色迷惑了主公?”

刘琰手中的螃蟹忽然就裂开了。

他想了想后宅中那几个袅娜妩媚的美姬,又想了想陆廉精心装扮后,也不过清秀端正的相貌,摇了摇头。

“你且看吧,”他安慰道,“东海琅琊两郡不是那么好拿的。”

令陆廉去督两郡军事,还不是因为关羽在南,刘备自己还要应付徐州大小许多事,无暇看顾青州?

这话安慰到了傅士仁,令其脸色稍霁,终于又一次举起酒碗。

张辽也在此时举起了酒碗。

他倒是不像刘琰那样注重生活品质,况且他跟随吕布来到下邳,今夜是回不去的,只能在官舍中下榻,想吃得那般精致也麻烦。

因此他身边只有两壶从客舍打来的酒,以及一只酒盏,再无半点下酒菜。

高顺检查过马厩里的几匹马,准备回屋睡觉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这个青年坐在廊下,大半个身体藏在了廊柱落下的阴影里,就那么看一眼高悬于夜空中的明月,喝一口酒。

“文远?”

张辽没吭声。

“明日还要早起赶回小沛。”高顺提醒了一句。

张辽还是没吭声,但他显然不是全无知觉的。

他拎起了酒壶,又倒了一盏酒。

待那盏酒被他拿在手中后,张辽幽暗而沉郁的目光又转向了夜空。

高顺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说点什么。

比如说,陈宫与将军虽然商定了要去雒阳,或许还能自河内再往北,拿下上党,若真能那样,他们这些并州人就算是真的回了家。

但那毕竟还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幻想,徐州至并州何止千里,莫说去并州,就是回雒阳又岂是易事?

高顺并不看好这样一场漫长而艰辛的旅行,这是他藏在心中的忧虑,此时倒是正好拿出来安慰张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