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七日后,漳崖下,一群人跌跌绊绊地从碎石道上走来。

这群人都做方士打扮,扛着大幡和钟磬铙钹。这些东西本就不易搬动,尤其是在这么一个连行走都很困难的峡道上。一个人朝走在最后的赵长起看了一眼,道:“大人,这一趟恐怕得……”

他想说加钱,但是看着赵长起那黑沉沉的脸色,他又不敢说了。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但是以他走南闯北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人身上的铁血威势,那一定是个杀了人,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的。

他真怕自己哪句话触怒了对方,下一瞬,就会被人一剑削下头颅。

赵长起瞥了他一眼,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扔进他怀里,警告道:“今天这一趟,把你们的嘴都闭好了,若是有谁把这事传出去,当心有性命之忧。”

那人捧着钱袋,连连点头:“明白,我明白。”

一群人终于下到了漳水河岸。

赵长起站在石滩上,看着方士们展开招魂大幡,长长地呼叫着顾凭的名字。

……今日,是顾凭的头七。

但是,因为陈晏坚持顾凭并没有死,这些天,暗部的精锐一批一批地往外撒,竟真的把顾凭当做一个活人在找。到今天,顾凭的身后事也无人敢提,更无人敢办。

没办法,赵长起只能偷偷找了一群方士,让他们在漳崖下给顾凭招魂。

数日之前的那场山洪已经退去了,但山崖间依旧是一片阴沉狼藉。风号浪吼,大幡长长地卷起,山谷间回荡着方士们呼叫顾凭魂魄归来的声音,真是说不出的凄恻不尽。

赵长起低声道:“顾凭,你给殿下托个梦吧。让他不要再找了……他这次的动作太大,这样下去,恐怕连陛下都会被惊动。”

不知为何,他感觉眼眶一阵酸涩:“你若是缺什么,要什么,就托梦与我说……”

话还没有说完,忽地悲从中来,热泪滚滚而下。

……

南疆的一个小镇。

这里虽然属于南疆,但是离几个州郡的交汇处很近,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途经此地,都会停下来歇歇脚。镇子不大,但茶楼酒肆却有许多,生意也还大都不错。

小酒馆内,几个人坐在一桌。虽然大家萍水相逢,互不相识,但是几盅酒下来,就聊得火热。

一个人道:“前些日子南疆王的受降仪式,诸位可有听说?”

“听说了,那南疆王好似是素车白马到了颖安,然后由秦王殿下赐他冠服袍带。哎,可惜,这么大的热闹,我却无缘一见。”

一人听到这话,捻须一笑:“哈哈,我那日正好在颖安。当时大街小巷,都是挤满了人,所有的酒楼,但凡是高一点可以望远的,都被订满了。好在我遇到了一个豪客,邀请我上他的雅间。所以我才能隔着人群,远远地朝秦王殿下望了一眼。”

陈晏在朝野间虽然名声极大,但他行事却是不喜抛头露面的,所以对很多人来说,他真是神秘。

众人纷纷道:“秦王殿下!快说说,他怎么样?”

那人喝了口酒:“那一日啊,烈阳当空,金光熠熠,殿下着一身黑袍,真是……”

真是什么,他却形容不出来。

那种只是站在那里,就把南疆王和他的降将,通通都衬成了蝼蚁的气势。他分明隔着那么远,连陈晏的相貌都看不清,但在那一刻,他油然而生的念头就是,这样的人,真不像是凡间能有的。

他们说得热烈,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懒洋洋靠在柜台后面的酒保,抬了抬眼,轻轻一笑。

说实话,像这样听着那些不认识的人议论陈晏,这种事,顾凭以前还真的想象过。

毕竟,像陈晏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关注着,一言一语,都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他当时被关在秦王府的后院,闲来无聊就想,等哪天陈晏议了亲,放他离府,然后呢,或许他在街边喝茶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地听人谈起陈晏的消息。

他和陈晏最后唯一的联系——算不上联系,应该就是这个了。

如今,设想过的场景是出现了,但是另一些东西,却跟他当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就听见那客商叹道:“这一下,我朝南方总算是平定了。”

众人也颇为感慨:“是啊,来,喝酒!”

一人道:“可是,按说这南疆王也降了,南方也定了,怎么这些日子,南疆往各州郡的官道上,那守备不松反紧?”

他这话引起附和阵阵:“真的,进南疆还好些,最近要是想要出南疆,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都要查遍,连装货物的车都得挨个细细翻检过去。我真想不明白,就算之前朝廷对南疆动兵的时候,那也没有戒严成这样啊?”

“可不是,我还跟人打听过呢——结果什么也没探到。只是说,好像几处要道关隘都被上面的人给接管了。要我说,这事儿啊,恐怕不是我们能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