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们赶到的时候, 先皇后陵空无一人。四处荒草疯长,青藤漫冢。

虽然这里接近京畿边缘,但既无守陵人, 亦无供香清扫的奴仆, 便是寻常泼皮无赖混进来, 也能在故后陵寝里避雨睡觉,肆意便溺。

皇室的所谓体面就像个笑话。

先皇后被视为不祥罪人, 薨逝后不得与帝王同葬,独陵更是被安置在偏远地方,以示帝王厌恶冷遇。

元锦在看清母亲坟茔时, 气血逆涌,几乎要站起来奔向她。

母亲,是儿子来晚了, 母亲——

他双手紧握椅轮, 在寂静荒芜里看这附近的衰败情形,想呼唤长姐的名字。

他不敢叫,却又忧心安危, 椅轮快速往前挪了几寸,眼眶已经红了起来。

姬龄已肃穆神色, 双手推着他往前走去, 目力极佳地看到不远处的荒地。

“那边有一小片田野, 看着像是之前开垦出来的, ”少年欲言又止:“这附近地广人稀,也没法找旁邻讨什么吃食,难道公主只能……”

元锦看见虚掩着门的小棚子, 哑声道:“带我过去。”

“可能有埋伏。”

“一众人埋伏我们两个?”他指节用力到泛白:“带我过去。”

木门被虫蛀出许多细小的裂纹空隙, 他们还未走过去, 已闻到枯朽的臭味。

姬龄已有不祥的预感。

他想开口劝句什么,元锦径直打断了:“开门。”

姬龄回头和他身后的蛇骨婆婆交换眼神,皱着眉执剑出鞘,以备有人藏在里面突然发难。

门缓缓打开一条缝,灰尘扑得冒出来。

里面一片死寂,间或有虫鼠攀爬的细碎声响。

哪怕只开了一丝缝隙,元锦也清楚看见那衣袍上的花纹。

他不能自控地猛然拉开门,看见蛛网尘土里早已枯朽的尸身。

“阿姐——阿姐!!”

姬龄伸手要拽,被另一只苍老的手用力制住。

元锦扑倒着匍匐在地,撑着双臂去抱世间最后一个爱他的至亲。

骨架早已不剩几分血肉,连衣袍也被蛀得支离破碎,他抱着她的时候好似抱着尘与土,再用几分力便会让它们轻易碎作齑粉。

他的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痛苦到像被活活剥开心窍的幼兽,跪在地上无力又绝望。

姬龄想扶他起来,刚往前一步便被厉声喝退。

“都出去。”

“可是留你在这——”

“我说全都出去!”

木门掩上的下一秒,元锦泪如绝提,呜咽不成声。

他哭到像要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尽,失态到抱着姐姐的枯骨嚎啕,再顾不上半分其他。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也没有留住。

她没有死于追兵,是死于失宠。

她不知道守在亡母陵前独活了多少个日夜,直到猝然病逝,又或者是饥渴而死。

失宠无权的皇嗣,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元锦抱着她怮哭到匍匐地上,挣扎着像是断了双腿,在无人之地也不肯站起来。

那些固执的坚持,萧家倾尽所有的保护,姬家抵上老小性命的效忠——

都是为了什么,都在等待他什么?!

他的眼神倏然空洞起来,咬着牙任由泪落在地上。

不,我不甘心,不——

“CUT!”

卜导演拍拍手,示意休息会儿再来一条。

“没什么问题,等会试试用别的方式继续演这段。”

苏沉长长缓一口气,被助理从灰尘脏乱的布景里扶起来。

拍哭戏好累啊。小孩忍不住叹气。

一哭起来连头都因为缺氧跟着隐隐作痛,体力都清空的好快。

“难得过个生日,还要拍这种东西,”隋姐小声道:“回头咱们跨个火盆,把晦气去了再进门。”

她都不太想看那个以假乱真的尸躯,光顾着拍他身上的尘土。

“跨火盆?”

“你还得跟导演要个红包呢,要了赶紧花掉,把红包压在枕头下面睡,好驱驱邪气。”

苏沉听得愣神,发觉是自己不懂这其间的规矩。

“大家都这样吗?”

“那当然了,”隋姐笑道:“咱这可是剧组,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但凡有个角色演了死人,自己的照片被弄成黑白遗照,又或者是在剧里作出自尽之类的举动,参与不吉利的情节,皆是要做些撒盐喷酒的仪式,好驱散晦气,继续过太平日子。

苏沉顾不上那些,前头演戏哭得太用力,现在困劲上来了,显得没什么精神。

“还要演吗?”他问道:“这段不是没什么问题么。”

隋姐刚才还能说会道,一提导演就哑火了,为难道:“要不你去和卜导说说,我是不敢问的……”

苏沉拿热毛巾捂了一会儿脸,去镜头外找卜爷爷。

他一靠过去,老爷子就摇摇头。

“还得再来两回,这事咱不能犯懒。”

苏沉话都没说出来就被他堵了回去,踏踏实实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