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第2/2页)

王高庠脸色沉沉,疲惫且不甘,看得出来,他是真实在为东宫失势、自己失权而遗憾,唯独没有懊悔。

他见到裴少淮过来,掩不住怒意。裴少淮还一言未发,王高庠便嗔怒道:“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现在早不是‘尧舜禅让天下’的世道了……东宫失势,淮王入京,这便是你想见到的吗?”水火不容,寒暑不兼,天下只能有一个储君,太子不能重权在握,自然会有兄弟觊觎夺之。

意思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太子能牢牢握住权柄。

“吾为太子之师,莫不成会害他?”王高庠道,“储君无臣子,宛如自断两臂,天底下还没见过哪位储君没有臣子簇拥而安然继位的。”

他质问裴少淮:“你既也是站在东宫一边的,为何要愚蠢到被人利用,伤了东宫筋骨,让人趁机而入?”

兴许是动了真怒,王高庠自己都没注意到说漏嘴了。

裴少淮闻言,暗想,“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出自韩非子之口。

“尧舜让天下”是因为旧时生产力低下,领队做事十分艰难,位高反而劳苦。而今的世道,小小一县令,一世之财,可保三世之富,又哪会有禅让的道理?这也是韩非子的见解。

王高庠是妥妥的法家追随者。

朝堂上,多的是人披着儒家的皮,用法家的思维当官,这很正常,因为儒家孝善拿来写写文章尚可,若是照搬到当官处事,则是一地的鸡毛。但像王高庠这样忍不住脱口而出,把法家的话术挂在嘴边,就不正常了。

毕竟法家还有一位代表人物——商鞅。他所著的《商君书》被历朝帝王视为禁书,因为《商君书》代表的是帝王心术,帝王们怕有人看了此书,掌握驭民之术,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寻常人家,即便是要学法家,也是披着儒家的外衣学,而不会如此明晃晃地挂在嘴边。

面对王高庠溢出的愤怒,裴少淮应道:“你我所见终究不同。”

即便都选了东宫,立场还是不一样。

“下官恭送尚书大人归府休养。”行礼之后,裴少淮甩袖离去。

……

京察一事冷了下来,相反,万寿节大操大办,光禄寺甚至需要从别处借调人手。

因为都长了一双三角眼,裴少淮总莫名觉得王高庠与黄荻长得很相似,但从出身、履历来看,他们又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黄”对“王”,“荻草”对“高庠”。

曾在闽南任官,裴少淮知晓闽南许多地方黄王同音,有些“黄孙村”甚至是从“王孙村”分出来

的。

立大学,设庠序,“高庠”有大学堂之意;而江畔荻草萧萧,“荻”为郊外野草。

一个放在学堂里仔细教养,一个放逐农家野蛮生长?让他们各为其主,相互搏斗?

裴少淮讪笑,觉得自己思绪有些走偏了。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万事讲究根据,不能单凭设想。

他正在书房里静想,忽听闻小南小风在院子里喊道:“娘亲,快出来闻一闻,好香呀。”

裴少淮本以为是小风摘了花朵,或是得了香囊,要与娘亲分享喜悦,所以并未在意,依旧在书房里想自己的事情。

又闻时月的步子顿了顿,忽由缓变急,匆匆向书房这边走来。

裴少淮蹙眉,预感到不妙,刚放下毛笔,妻子便推开了书房门,说道:“官人,是楠木香。”

楠木自带清香,金丝楠木所制之物,即便陈放多年,依旧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

金丝楠木珍贵,用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皇宫里。

能让楠木香从宫里飘到伯爵府,只能是一场大火。

裴少淮顾不得多言,提着下摆便往高阁上跑,边吩咐长舟道:“去把二少老爷唤来。”

阁楼上远眺,一股黑烟冲上云端,正是源于宫中。

不多时,城里的老百姓也察觉到了火灾,茶楼酒肆的窗边挤满了人,都朝皇宫的方向张望着。

这么浓的楠木香,这么大的黑烟,想必宫中火势不小,也不知道烧的是哪座宫殿。、

大火烧到入夜时候,火势不减,冲天的火光照得整个皇城亮堂堂的。

……

这次烧的是皇帝的乾清宫。

大火扑灭,已是夜里三更,万幸的是禁军赶来及时,没有烧及其他宫殿。

乾清宫毁于大火,只剩几扇断壁,还有积厚的灰烬,皇帝的寝宫没了,御书房也没了。

“查,给朕好好查,当日进出过乾清宫的一个不漏!”皇帝怒道。

不偏不倚烧了乾清宫,这若是冲皇帝来的,便是弑君。

裴少淮还顾不得入宫面见皇帝,又一个令其闻之恶寒的消息传来。

就在乾清宫大火当夜,钦天监吴监正急症发作,病死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