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两眼(第2/3页)

白日渐长,碧云低堕,春天的鹿鸣是最漂亮的,草木蔓发,满目葱茏,三月的早樱开满校园。上完第八节课,他们没去吃饭,去了趟超市,踩着碎石路相偕往办公楼去。

夏岚今天情绪非常低,眼下有青黑的倦色,失意又落寞。春天的风喧嚣扰人,树上的花三三两两地坠下来,落在夏岚头上。

祝余出声提醒她,“你头上有朵花。”

夏岚抬手去抚,几次都没能碰到。

祝余帮她摘下来,展开手心递给她。

夏岚问,“给我干什么?”

祝余笑着说,“它一定喜欢你,才落到你身上。”

夏岚捏起他手心的花瓣,抬起眼看他,“那你喜欢我吗?”

祝余滞了稍瞬,含混地说,“大家都很喜欢你。”

夏岚仍然看着他,“那你呢?”

祝余低声说,“我和大家一样喜欢你。”

这个迂回的拒绝让夏岚爽朗地笑起来。

她当然未必是真的喜欢他,或许在递花时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仅仅是一瞬间,倒不如说是她失恋后的移情作祟。

撇开其他不谈,单从外貌来说,作为移情对象祝余相当合适,他气质柔儒,虽然还是瘦,但已然是挺拔的少年身形,五官的稚气淡下去,清俊逼人。

她不是真喜欢他,自然也不觉得难堪,笑完后反而一身轻松,烦恼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地和他说起纳博科夫的《斩首之邀》,“我喜欢那段‘囚犯夜间最好不要做与自己的处境、地位不相称的梦……’”

祝余看着她明艳的侧脸,按理他应当要喜欢这种女孩的,独立漂亮聪明,而且有共同语言,但他此时脑子里想的分明是梁阁把“郭沫若”都说成“郭若沫”时笨拙的样子。

是那天晚上,他们骑过了那条挂满小灯的街道,往酒店去。

祝余说,“有点像《天上的街市》,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郭若沫的吗?”

“什么郭若沫?是郭沫若,中考还考过。”

“哦,那我答错了。”

祝余想起来都忍俊不禁。

他们沿着碎石路走到综合楼,综合楼下摆了张桌子,放了台电脑,那群信竞生聚在桌边。他远远就看到梁阁修颀的个子,noi省选临近,这些天梁阁几乎是上午一套题,下午一套题,一天全耗在机房,他们见得很少。

他又看到那个女生,就挨着梁阁,留着一头的短发,应该就是图方便随意地剪短了,长得不算漂亮,但笑起来特别不拘小节,是那种看上去就很聪明跳脱的女孩子。

祝余看着他们,女孩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梁阁也笑了。

梁阁也笑了。

夏岚忽地听见祝余地讥诮地“嘁”了一声,这绝不是祝余该发出的声音,她抬起头看他,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相由心生”。祝余从来清清淡淡的,温润低调没有攻击性,陡然露出些锋芒,五官立刻明丽起来,眼珠乌亮有神,方桃譬李的漂亮。

“怎么了?”

“没什么,走那边吧。”

信竞生中的女孩子像觉察到什么,靠着本能的第六感望过去,就对上祝余黑沉沉的眼睛。

她收回视线,斟酌着问,“梁神,你们班是不是不让蹿班啊?”

梁阁不解,“什么?”

“怎么每次去你们班,你们班长都那么看着我。”她想了想,“挺阴沉的,像在瞪人,好凶,现在也是。”

梁阁心神一动,福至心灵的那一刻有个莽撞的想法掠上心头,他顺着女孩子的视线眺出去。

看见祝余转过身走进西沉的夕阳下,稍稍偏过头,侧脸连着脖颈的线条很漂亮,唇角翘起来,是个诮讽的哂笑。

祝余的笑容从夏岚进了学生会活动室的瞬间就消失殆尽,他又忍不住去掐自己,掐得皮肉生疼也无济于事。

他怀疑有人在他血管里撒了糖,某种凭空生出的蚂蚁在一点点将他啮食,他焦灼痛苦又难耐,血液都成了酸苦的滚油。

不就是笑了一下?梁阁当然会笑,会对其他人笑,他凭什么觉得梁阁只会对他笑。

他甚至都不敢直面自己的情感,却已经想要限制梁阁了。

今天文学社大扫除,时间太早,其他人还没来,剑哥的办公室也空着,只有桌上的电脑在放一些缠绵的老歌,他去接了桶水。

梁阁赶到文学社时,祝余正在擦窗台,听见声响回过身,见到梁阁也没问他来做什么,神色平淡,有他惯用的笑,“哇,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

他们今早还是一起来的学校。

梁阁不至于听不出他话里的机锋,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笑了。

祝余不知道他笑什么,只觉得他的笑碍眼又轻浮,人人都给的东西,我才不要。他别过头去,随手将抹布扔进水桶,抹布沉进桶底,孟春时季水管里的水仍然触手冰凉,他捋起袖子去洗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