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雷霆雨露(第6/8页)

林子枫压低了声音:“我看他脾气变得更坏了。”

白雪峰点了点头,小声答道:“可能是缺觉闹的。他夜里睡不安稳,总做噩梦。”

林子枫叹了口气:“那你就要多辛苦了。”

白雪峰又是一个苦笑:“唉!”

林子枫不知道雷一鸣为何会忽然做起噩梦来,白雪峰也摸不着头脑——张嘉田的确是个刺头,不过凭着雷一鸣的权势与力量,无论如何也不该被这个小刺头吓出噩梦来。和白雪峰又坐着闲聊了片刻,林子枫站起身来:“我还是得找一找他去。他若是真不管,那我只好自己回一趟北京了。”

说完这话,他就听隔壁“咕咚”一声。低头和白雪峰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走到隔壁小书房里,只见雷督理坐在地上,显然是从身旁的长沙发上滚下来的。呆呆地看着门口这两个人,雷一鸣满头满脸都是热汗,傻了似的只是喘息。

白雪峰连忙上前,把他扶到了沙发上坐下:“大帅怎么睡到这里来了?”

他不回答,依然是喘,眼皮似眨非眨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他又做了个噩梦,梦见了雷一飞。雷一飞如今频繁拜访他的梦境,每一次都是面目狰狞,要杀了他。活着的时候,雷一飞不是他的对手,他有一万种方法整治他,死后,这个弟弟却有了出息,占了上风,穷凶极恶地要让他以命偿命。

可他不能承认是自己杀了雷一飞——他怎么可能去杀自己的亲弟弟?不可能!没有的事!雷一飞自己生病自己死,要怪也是怪他自己,和哥哥有什么关系?怪哥哥没给他找大夫吗?笑话!当时是在打仗,军医都被流弹打死了,他上哪儿给他找大夫去?

当时的情形,他全记得,另有一些不必记得的,则被他忘了个干干净净,比如雷一飞是如何直着喉咙叫了半夜,想要一口水喝;又比如雷一飞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他才发现这个弟弟已经死了。

他没动刀动枪杀他,他只是把他丢在帐篷里,不管他。他觉得自己并不算是凶手,甚至根本就是无辜,然而雷一飞忽然卷土重来,对他纠缠不休。一手抓着白雪峰的腕子,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里有个隐约的念头,但是他不肯正视它,更不肯将它付诸行动。

他想见叶春好。

想和她腿挨着腿并排坐一会儿,想让她用柔软的手为自己擦擦汗,想把脸贴到她的后背上,想把头埋进她的胸怀里。有时她像是个甜蜜温暖的小菩萨,牢固的,可靠的,亿万斯年,永世不移。

他依然思念着她的甜蜜和温暖,可她已经罪不可赦,他又怎能再去爱她?他心里已经长出了一道坎,这道坎把他和她分开了,这道坎,他无论如何越不过去。

(四)

雷一鸣在天津长住了下去。

转眼的工夫,到了八月十五,他原本对任何节日都不大热心,甚至记都记不起,然而今年兴许是身边太冷清的缘故,他对这个节日上了心。到了中秋节这一天,他嘴里没说过节的话,但是招了几个唱曲儿唱戏的大姑娘到家里来,吹拉弹唱,倒也热闹到了小半夜。在这样热闹的夜里,他喝得酩酊大醉,倒是没对姑娘们生出特别的兴趣来。白雪峰在一旁守着,本以为他独眠了几个月,今天见了这么一群莺莺燕燕,非得玩出点花样不可,哪知道他坐得很稳,大姑娘们清清白白地来了,唱了半宿,又一起清清白白地走了,并没有哪个被他留了下来变成夫人。

凌晨时分,他醉得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这一觉竟睡得如同死了一般,直到翌日中午,他才又睁了眼睛。白雪峰过来问他:“大帅,这回睡得还好?”

他点点头,人还没有醒透,含糊的咕哝道:“这回睡得好。”

“您没做噩梦?”

他由点头改为摇头:“没有。”

白雪峰不再多问,去安排他洗漱更衣。而他难得睡足了觉,又经过一番沐浴,最后焕然一新的坐在餐厅里,他那脸上竟然有了一点儿久违的好颜色。端起一杯热牛奶,他一边喝一边拿起手边的报纸——看了几眼就不看了,太小的文字和太长的数字,常会让他有头晕目眩之感。他的亲娘曾经对此做过点评:“这可见我的儿子,天生就是只能做大事的。”

他对他的亲娘还是比较信任的,他亲娘对他的这句评语,他也觉得很顺耳,故而当时连着乖了两天,让他亲娘也过了两天消停日子。

举杯喝光了最后一滴牛奶,他拿起刀叉,开始去切割盘子里的火腿煎蛋,心里浮想联翩,从亲娘回忆到了二姨娘。二姨娘生出了雷一飞那个小畜生,对于他和他娘来讲,简直是罪不容诛——二姨娘要是生了个丫头片子出来,罪过可能还小一点儿。他娘没轻饶二姨娘,正如他没轻饶雷一飞,后来二姨娘简直吓得不敢出屋,像猫避鼠一样,非常好玩,他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