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风有光(第4/6页)

叶春好被他说得哑然,沉默片刻之后,才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真的是不懂。但是……”

雷督理抬手一搂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无论是三十万还是五十万,终究是有限的数目,你自己掂量着办,我信任你。”然后他站了起来,“下午我有会要开,晚上带你出去玩。下个礼拜回北京,年前大概是不能再来了。”

叶春好看了他这个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很觉无奈,可又不便逼着他听自己算账。他并没有他说的那样无奈无辜,叶春好越是了解他的资产数目,越认为他不是一般的贪婪。贪婪,可是贪来了却又不会处置,一股脑儿地丢在那里荒废着,像是无知任性小孩子的所为。先前林子枫为他管理账目,没有揩走他一百万以上的油水,已经算是两袖清风,很对得起他了。

所以有时候叶春好也纳闷,不知道凭着雷督理这种头脑,是怎么当上督理的。

雷督理在开会之前,接到了张嘉田的亲笔信。

信里几乎没什么正经话,字越写越大,颠三倒四的全是问候言语,仿佛除了他之外,天下再也不会有人关怀雷督理。雷督理看着这封信,感动之余,又很上火。说起来,他和叶春好算得上是自由恋爱,他并不是强抢了张嘉田的老婆,可是……

然而他随即又一转念——他对张嘉田有再造之恩,张嘉田若是为了个女人和他反目,那就证明张嘉田是条白眼狼。别说张嘉田对叶春好是单相思,就算叶春好真是张嘉田的媳妇,自己看上她了,他若是识相,也该乖乖地把媳妇送上来!

否则,就是他对不起自己。

这么一想,雷督理豁然开朗,他想这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考验——和自己那次对着张嘉田的脑袋开空枪一样,都是考验。

不经烈火的真金,算不得是真金。同样,未经过考验的忠臣,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忠臣?

(三)

在过小年的那一天,张嘉田接到了一封电报。

电报是雷督理发过来的,内容是让他把手头军务安排妥当,好在春节前赶回北京过年。

雷督理连着好一阵子不理他,叶春好给他的信也很少,让张嘉田这些天悬着一颗心,觉着自己像是被那两个人抛弃了。他眼巴巴地等着北京那边能来道命令,招呼他回去——越是眼巴巴地等待,越是心慌慌地害怕,怕雷督理忽然下了命令,让他留在文县过年。此刻他总算盼来了这一声召唤,乐得他拿着电文看了又看,看过之后把电文折起来,送到嘴边“叭”地亲了一大口。

然后把那几个拜把子兄弟叫过来,他给他们派了任务下去,让他们在春节期间守卫地方,万万不可松懈;又暗暗地嘱咐了马永坤,让他留意着此地情况,一旦有变,立刻设法给自己通风报信。

所谓军务者,也就是这些工作了。他坐在师部里又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新问题来,于是起身走上大街去,他满街里逛了一圈,就见这文县虽然也是个繁华的县城,但终究和北京是没法比,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土产年货可带。无货可带,反倒更好,他从街上回了师部,也不支使勤务兵,自己收拾了几件衣服往大皮箱里一扔,然后带上了他的副官兼保镖武大虎,轻轻巧巧地就往火车站去了。

文县之所以繁华,是因为它那地理位置很好,四通八达,南来北往的人与物,都要在此地停上一脚。也正是因此,到了这种非常时候,火车站里就人山人海,挤成了罐头。张嘉田身为一名师长,基本就等于本县的皇帝,当然没有和这帮旅人混挤的道理。

“皇帝”带着侍卫在火车站犯起了难,忽然不知道如何使用他们的权威了。末了一扭头跑回了师部,张嘉田耐着性子睡了一夜,翌日他改头换面,重新登场。

他昨日去火车站,穿的是便装,简单利落,是个少爷先生的模样,今天他把便装改成了灰呢子军服,外头套着过膝的长大衣,走起路来马靴咔咔地响。全副武装的警卫连在前头开路,把他簇拥进了火车站。往北京去的火车在十分钟前就该开动了,但是因为张师长提前给铁路局发了话,所以这火车乖乖地趴在铁路上,头等车厢空荡荡的,车门开着,卫兵分列左右,夹道恭送师长回京。

张嘉田晃着大个子,大模大样地登上了火车。上了火车之后,他慢慢地坐下来,头脑有点晕,有了一点醉意。

仿佛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品尝到了一点权力的醇味。

然后,他猛地打了个大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他暗自嘀咕:“谁想我呢?”

想他的人,是雷督理。

雷督理人在俱乐部内的球房里,心里想着他,眼中看着球,身边站着叶春好。全神贯注地打完了一盘台球,他拄着球杆直起腰,扭头对着叶春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