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江北, 广陵。

夕阳片片自云彩上斜射而下,秋风轻柔吹着江浪。

从建康远道而来的信使进入北府幕府的时候, 谢璟正带领着一帮下属商议着秋日备粮的事。亲卫伊仞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通,他眸光一惊,跟下属们吩咐了几句, 快步而出。

信使已在书房中等候了,是太皇太后昔年的仆役, 彼此也算相熟。因而一见面他便焦急地问了出来:“秦伯。”

“太皇太后派您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长者只叹息一声, 将信交予他:“使君看了就知道了。”

信是那位如今在朝中担任中书令的万年公主写的。言圣上不欲将北府兵权给他, 意欲将他调往西北凉州督军。调动的诏书已经在发来广陵的路上,不日便将到达。

谢璟看罢, 用力将信笺揉作了一团,尔后狠狠一拳砸在了案上。

他就知道, 圣上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

可为什么?谢氏并没能威胁到他的皇权不是么?就算不如庐江何氏那样旗帜鲜明地站队于他, 也是忠诚于他的。何劳他这般苦心积虑地对付!

他这一步,分明是要夺他兵权。那之后呢?会杀了他吗?

又是为的什么呢?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还不知足吗?

谢璟颈后生寒, 那股寒气一直从颈心攀至了颅顶。

“这里还有一封信,是乐安公主夹在中秋的月饼里, 送给太后与万年长公主的。”信使又道。

听说是妻子书信,他忙接过。

那是一张很小很小的书笺,永生也不会忘怀的字迹,犹沾着油渍, 也非是给他的, 而是给他的表姊万年公主。

书信中只寥寥数语, 遍言她如今被迫侍兄内心之煎熬痛苦。想要请求万年公主之帮助,逃出宫掖……

秦伯道:“万年公主说了,以当前之形势,圣上势必不会放过你。加之乐安公主也向她求助,如果你愿意带着乐安公主离开,她倒是可以帮你们……”

谢璟回过神,有些神伤:“我早知道她不会是自愿……”

“我也想要带着她离开,可我父亲母亲,还在去往陈郡的路上……”

陛下如今这一手,又未尝没可能是为了逼反自己,这样,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付谢家了。

“这个不难。”秦伯道,将公主的计划说与他。谢璟颓唐地点点头:“好,我回去接她。”

移目于书信,眼眶又泛上一抹酸涩。

圣上已经得到了栀栀,却不珍惜,让她每日每夜地生活在痛苦里……

而自己身为男人,连父母妻子也不能保护,实在是窝囊透了!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能带着栀栀从此消失于世间,假以时日,东山再起,总比如今被人捏着七寸打好。

三日后,朝廷的诏令如期而至。擢建武将军、广陵郡守谢璟为凉州别驾,前往凉州督军。

一众北府部将都惊讶不已。

凉州虽说是军事要塞,却距建康千里迢迢,且他一人过去,又是副职,势单力薄,未必能在凉州站稳脚跟。

这又哪是什么升任,这分明就是变相的架空!

谢璟本人却是平静接过:“多谢天使,谢璟领旨。”

“请回去转奉皇帝陛下,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距离启程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他自是不会去凉州。

圣上强占他妻子,除他兵权,到了这一步,也自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有父母宗族,不能行篡逆之事。可若从此消失于世间,圣上,也无法再追究。

——

建康,台城。

薛稚以臂为枕,趴在书案上,目光空洞地看着白玉笔架发呆。

自中秋前一日在华林园撞上江御史后,兄长好一阵子没回来了,连中秋也不曾来瞧过她。

而大约是帝王的举措尚令御史大人满意,总之此事未被宣扬出去,江泊舟也未在朝堂上公开就此事上谏。

不必应付他之后,薛稚好似一瞬闲了下来,每日在殿中不过写写画画,浇花刺绣,一面又焦急地等着宣训宫里的回音。

然而一连多日都无回音。

那两盒送出去的月饼就像石沉大海,悄无声息。宫中各局变得越来越忙,都在悉心准备着下月底的帝后大婚,她住在漱玉宫中,就像一座茫茫大海中的孤岛,与世隔绝,无人打扰。

桓羡也为大婚的事变得越来越忙碌,譬如纳采告吉、纳征请期、占卜吉凶、郊祀礼仪……纵使全扔给了礼部与太常寺,也仍旧繁琐,要他过目。桓羡烦不胜烦。

芳枝偶尔会将这些事情报告给她,似乎是期待着她对这件事的反应。

薛稚自然是毫无反应。

她只是觉得何娘子可怜,因为立后之后,他大约是要给她一个位分让她过明路,所以那天晚上才那么无所顾忌。届时,何娘子又该有多难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