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第2/2页)

半夜里零零星星落起了雪,到天亮时还没停,打春以后天气暖,雪粒子落地就化,从檐下到庭院,淋淋漓漓到处都是水迹。林凝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姜知意独自在家守着念儿,忧心忡忡等到中午近前,黄纪彦来了。

他带来了沈家的消息:“家谱族谱都除名了,阿姐放心吧,从今往后念儿跟沈家再没有半点瓜葛。”

姜知意心里砰砰直跳,说不清是欢喜多些,还是忧虑多些,许久才问道:“那,沉浮呢?”

黄纪彦看着她,心沉下去。他猜到她会问,所以托了禁卫军里的朋友打听,但他多么希望她不会问:“今天上朝时许多人弹劾他不孝忤逆,逼着陛下处置他,一直吵到现在还没散朝。”

姜知意抱着念儿,没有说话。她知道沉浮,他一向不结党不营私,遇事从不讲情面,朝中暗自盼他倒台的应该不在少数,抓到这样的把柄,又岂能不趁机攻击他。

如果弹劾成功,相位必定是保不住的,只怕还要一撸到底,手段狠辣的权臣倒台后是什么下场,前朝本朝都有许多例子,他……姜知意紧紧抱着念儿。

他是为了念儿,为了让念儿完完全全属于她,他知道她爱这个孩子,他在赎罪,赎当初要杀死念儿的罪过。姜知意难过到了极点,当初她不懂他为何那么绝情,如今又知他亦可如此深情,为什么时光不能倒流,发生过的事不能重来,为什么她与他,会走到这一步?

“阿姐。”黄纪彦低低唤了一声。

声音太低,她并没有听见,只是脸颊贴着念儿的小脸,蒙着水汽的眸子怔怔地出着神。她在想沉浮。她甚至在为沉浮担忧难过。明明他离开时她那样与沉浮决裂,可等他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黄纪彦心里空落落的,他离开,是为了有资格亲近她,如今他有资格了,她却走得更远了。

来来往往,起起落落,他明明一直在她身边,却从不曾有机会靠近过她。

黄纪彦没再做声,抬眼看着窗外,雪粒子越下越急,渐渐变成雪片、雪花,春天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直到深夜也不曾停。

第三天时,弹劾出了结果,沉浮罢相。

忤逆乃是重罪,况且又是百官之首的左相,言官们辩了整整一天,只要将沉浮以不孝之罪处以绞刑,到最后谢洹发了话,命沉浮禁足在家,等待后续处置。

清查姜家父子同党的事情也出了结果,凡是与姜家父子走得近的都受了牵连,罢职降职比比皆是,就连京师大营和禁军中也多有将帅因此罢职,新旧交替,不少世家子弟得了机会出头,其中又以顾太后一族获利最多,顾氏子弟一日之内在禁军任职的就有四五个。

可朝中的动荡却并未停止。从金仲延家里搜到许多书信,显示这些年来金仲延一直奉皇帝之命监视谢勿疑,还在岐王府安插了许多心腹,金仲延带着坨坨人进犯易安时,这些心腹里应外合,伤了王府许多人命。

安排金仲延到易安监视的是先帝,后来接手此事的,是谢洹。

甚至谢勿疑唯一的嫡子送到盛京后突然暴毙,也有先帝和谢洹的手笔。

消息传开,朝野震惊。

谢勿疑新近获胜,声望正是最高的时候,金仲延又是千夫所指的叛国贼,用一个叛国贼残害贤王,便是乡野百姓也觉得匪夷所思,清流们日夜进谏,甚至要求谢洹下罪己诏,向天下谢罪。

清平侯府早早就闭门谢客,远离外面的动荡。春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两天才停,风还在刮着,檐上积雪被吹下几点,慢悠悠地落在雪氅上,姜知意轻轻掸掉。

天又黑了,算算也不过刚到酉时,倒春寒的天气,可真是冷呀。

拢紧了雪氅正要回房,在苍灰的暮色中,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形匆匆向里走来。

穿着仆从的青衣,低着头包着仆从们的黑头巾,然而那步态,那身形如此熟悉,姜知意不觉站住了。

男人越走越近,在紫藤花架前停步,微微抬头看她一眼。檐下的灯笼投下不甚明亮的暖光,照出他清瘦的脸。

是沉浮。

他扮成仆人,悄悄来了。

姜知意在没想清楚之前,飞快地跑了过去。

跑得太急,雪氅的衣角拂过花架,薄薄的积雪簌簌落下,手被他微凉的手握住,沉浮牵着她转过花架,躲进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意意。”

暖中带凉的气息拂上来,混着他身上桑菊香囊的气味:“我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