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阿姐, 要么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黄纪彦道。

他望着眼前迥异于城中的景致,背后是衍翠山的一脉,沿着围墙逶迤拖过,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 草刚刚修剪过,绒绒细细, 像一张绿色薄毯, 中间点缀星星点点的野花,山风一吹,摇曳生姿。

林正声交代过这些天要适当走动走到,所以他每天都会过来一会儿,陪姜知意走走看看。

“阿姐?”黄纪彦没得到回应, 转头问道。

姜知意回过神来:“好。”

黄纪彦先跑过检查地面, 他记得她小时候差点踩到过蛇, 至今提起来还会害怕, 他拿了竹竿在修剪的很短的草地里到处清查一遍,确定没有什么蛇虫之类, 这才指挥着小厮们搬了短榻、桌椅, 支好遮阳的竹骨伞,小厮们退下后, 轻罗几个铺好褥垫,摆好茶果点心等物,又点上驱蚊蝇的艾草,这才扶着姜知意在榻上坐下。

从外苑那边的衍翠山头看过来,山脚下这些人都小小的, 精致而华美, 衬着绿色琉璃一样的芳草地, 画一般的美景。沉浮站在松树背后,看见黄纪彦在给姜知意倒水,他拿着水壶先往茶盏里倒了点水涮一涮,然后再重新倒好,双手奉与她。

这些殷勤小意,他从来都不曾留意。沉浮抿着薄薄的唇,偏是这些浮浪少年,有心思琢磨这些。

姜知意接过茶盏,天青色的瓷盏,盛着淡淡黄色的枇杷蜜水,光是看着就已经赏心悦目,这枇杷蜜,是黄纪彦今日带过来的:“这个蜜好香。”

“专一种的白枇杷,酿的蜜比黄色那种更甜更香,可惜就是太少,一年统共只能得一坛子。”黄纪彦笑着,眼睛亮闪闪的,似落着星星,“阿姐喜欢的话,我让他们多种点,明年多酿些。”

“这些就够了,喝不了那么多。”姜知意抿了一口,清甜润滑,果然是上好的蜜,抬眼向他一笑,“果然很香甜。”

隔得太远,眼伤又严重影响着视线,沉浮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但从动作推断,她大约是在笑。

从前她也总对他笑,不需要给她倒水,不需要他像黄纪彦一样殷勤小意,她自然会对他笑。沉浮下意识地揪着松树尖针似的叶子,有句俗话说身在福中不知福,最俗的话,总有最扎心的真道理。

细细的风吹着,山脚底下,日头也不像别的地方那么燥,黄纪彦看着姜知意的笑脸,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也在笑,他向着她又靠近些,近到能看清楚她浅绿袖子上绣着的同色暗花,他突然又意识到在这个场合靠得太近不太妥当,连忙又向后拉开点。

她喝完了水,把茶盏放在案上,黄纪彦觉得应该找点什么事来做,什么话来说,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看看盘子里放着蜜饯雕梅,拿过来递给她:“吃么?”

姜知意拈了一颗含着,酸中带甜,还有点极淡的咸味,看见黄纪彦也在吃,吃得挺快,拿手接着果核,道:“有点酸,阿姐不怕酸吗?”

姜知意随手把接果核的盘子递给他,又给了条帕子让他擦手:“还行。”

沉浮看见黄纪彦接过帕子擦了手,趁势便拿在手里没再还她,这让他突然一阵压不住的愠怒,松针戳着指尖,狠狠揉成了一团。

山风萧瑟,匠人们不停歇地敲打着,沉浮品尝着酸苦恨怒的滋味,心机深沉的青年丞相一点点明晰了,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情绪。

原来,他并非因为她是妻子才对她有独占的念头,原来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况,他都不喜别的男人亲近她。

这大约就是,妒忌吧。

姜知意眺望着一望无际的绿草坡,黄纪彦在那边采花,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他采了一大把拿在手里,五彩缤纷的很是好看:“这园子什么都好,唯独缺了点水。”

姜知意顿了顿。从前是有水的,满月似的一个湖,九曲萦回的步廊通到湖心亭子里,后来,父亲让人填平了湖。

“给你。”一大束鲜花送到她面前,黄纪彦低头弯腰,对着她笑。

姜知意接过来嗅着,许多野花都有类似蜂蜜的甜香味儿,低着头含笑时,听见黄纪彦低低叫了一声:“别动。”

姜知意抬眼,他明朗的眉眼有一霎时靠得很近,黑黑的睫毛披着太阳的影子:“有个小虫子。”

沉浮定定地看着。大片明亮的绿色背景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温柔明媚的女子,靠得那样近,哪怕是他模糊的视线,哪怕是云翳遮蔽的视线,依旧看得很清楚。

心口在疼,沉浮清楚地分辨出不是伤口的疼,而是心底的疼。

他在妒忌。

妒忌,因爱而生,因无法独占而恨怒。

在无数此徒劳的抗拒挣扎后,沉浮终于确定,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爱着他已经和离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