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知意躺在榻上,屋里热得很,小腹却冷着坠着,一阵阵拧紧般的疼。

这让她感到害怕,她不知道滑胎会是什么症状,但却本能地感觉到这不正常的异动或许与此有关。

伸手向裙子里一摸,干的,并没有血,这让她稍稍放下心来,然而还是不能踏实,急急叫轻罗:“你快去趟黄姐姐那里,问问今儿能不能诊脉!”

轻罗答应着去了,这会子似是缓和了些,肚子里疼得不那么厉害了,姜知意小口小口抿着热水,觉得头上冷涔涔的薄汗,一粒粒冒了出来。

房檐下挂着艾叶和菖蒲,香气从门窗的缝隙透进来,萦绕鼻尖,端午节,她的十九岁生辰,原本应当是欢喜的,可如今她却孤零零一个,为着肚子里的孩子担惊受怕。

姜知意深吸一口气,打断所有自怜的情绪。

不能慌,眼下她就是孩子全部的依靠,她不能慌。

叫过小善:“打发人回趟侯府,跟夫人说我要回家住几天。”

母亲是绝不会同意她和离的,母亲若是知道她肚子里藏着孩子往娘家跑,头一件事肯定是押着她回沈家,她先前并不敢向母亲透露风声,可眼下,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回家去,母亲再怎么也比沉浮容易对付,再说她们是亲生母女,母亲再狠心,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失去孩子。

先前那股湿冷坠疼的感觉又来了,姜知意捂着肚子,声音疼得有点变形:“快去!”

小善飞跑着去了,姜知意死死咬牙,强忍住疼痛。

门外却突然传来小善的惊叫:“相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沉浮走了进来。

门外燥热的空气被他挟裹着,一起闯进来,他一向苍白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他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她。

姜知意察觉到了异样,本能地蜷起身子护住肚子,平静着神色:“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沉浮没有说话,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到榻前。

他鬓边簪着一枝榴花,红得像火,他身上的桑菊香气被阳光蒸过几遍,热烘烘的,他在她榻前站住,如平常一般淡漠的神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姜知意心里跳起来,有不祥的预感:“浮光?”

沉浮看着她。她其实并不像姜嘉宜,她脸上的轮廓更清晰,眉毛更浓,下巴更尖,她鼻尖翘起,她的容貌在温柔之外,还有种并不外露的倔强。

她并不像姜嘉宜,他从一开始,就把她们姊妹两个分得很清楚,然而她给他的感觉太像了,假如他闭上眼,假如他只是听她轻言细语说着话,他完全可以当自己是在八年之前。

这可耻的,软弱。

袖子被她拉住,她仰着脸看他:“浮光,你怎么了?”

这个角度让她清中带艳的容貌脱出了周遭的一切,钉子一般戳进他心里,沉浮低眼,拂开她的手。

她不像姜嘉宜,若论容貌,之前那个突然出现在御园的女子更像。

那女子款款行礼,声音是精心琢磨过的温软:“医女白苏,拜见沈相。”

医女白苏,太医院的新人,穿着与姜嘉宜同样的衣服,顶着那张相似的脸,在御园中拜见他。

沉浮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风疹好了?”

风疹?姜知意在意外中,攥紧了袖子:“没,还有些不曾下去。”

心里砰砰乱跳,面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为什么突然问起风疹?他并不是关心她病情的人,那么他问这话,用意何在?

沉浮打量着她,她腮边还有几个淡淡的红疹,她的皮肤清透干净,能看出来并没有涂抹脂粉,她现在仰着脸,坦然与他相对。

那么他前天的猜测就是错的,那天她并非因为长了疹子怕他嫌丑才不肯露面,她那般反常的举止,必定另有原因。

那可疑的桑叶气味。

沉浮转身进了净房,架上放着脸盆,角落摆着浴桶,所有东西都洗刷得干干净净,眼睛并不能看出什么痕迹,沉浮伸出手指,在浴桶木条的缝隙里,抠了一下。

淡淡的水迹,带着木头的气味,依稀还能分辨出桑叶的清气。

沉浮两指对拈,抹去水迹,再开口时,声音更冷几分:“你用了桑叶水。”

姜知意大吃一惊:“我……”

心跳快得似要炸开胸腔,小腹坠着绞着,疼痛越来越难忍耐,姜知意死死掐住手心,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沉浮一眼不眨看着她,她神色还算平静,可她缩在袖子里的手却不自觉地颤着,使得那刺绣着深绿藤蔓的寝衣袖口也跟着微微颤动。

她在害怕,她果然有事情瞒着他。

沉浮慢慢走到近前:“朱正前天来的时候,小善去过后院。”

后院山墙底下,有棵漆树。

姜云沧临去西州前找过他,恶狠狠道若是他将来负了姜知意,必定把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