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1998 夏至·暖雾·破阵子(第2/16页)



  我在这里干吗。小司心里想,还真像自己平时讲话的语气呢,而且还和自己一样臭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没什么,路过这里,就过来看看你,这一个月你都关在家里造子弹么?”

  傅小司有点儿生气地把自行车的铃按来按去的,然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陆之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伙就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了。恨得牙根痒痒。

  “没什么在家里不太想出来。”

  “就这样?”

  “嗯,就这样”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生闷气。

  胸腔里像是有一个气球在缓慢地膨胀着。每踩一下脚踏板就像是用力压了一下打气桶。气球越来越膨胀。憋得像要爆炸了。

  无论怎么样都可以看得出陆之昂心里有事情,就是不太想跟他讲。似乎从小到大这样的情况没有发生过吧,正常的情况应该是陆之昂哇啦哇啦在傅小司身边讲一大堆废话,详细讲述自己一个月来的生活情况,甚至可以包括几点几分起床和这一个月一共买了哪几张CD和哪几本书,如果生活稍微有一点挫折就会哭丧着一张脸反复地抱怨。而一般小司都是爱答不理,一双眼睛茫然地看来看去,偶尔看他一个人讲得太眉飞色舞就“啊”“是么”地接一下他,免得他太入戏。

  而现在像是对着空气挥空了头。

  用力地,挥进一片虚空的绵密里。

  心里有火没发出来所以就死命地骑车。香樟模糊成一片一片长的带着毛边的绿色从身边嗖嗖地向后面退去。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把那小子揍一顿踩在地上解恨的壮观场景,结果没注意在拐角的时候差点儿撞到人。

  傅小司狼狈地把车刹住,然后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和刚刚几分钟之前看过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咦陆伯伯你怎么在这里?”

  夏天的空气让人感觉闷热,像是透不过气来。傅小司也一直在思索究竟应该如何去理解陆之昂的爸爸刚刚说的那句“他妈妈在川医院癌症晚期”。

  傅小司甚至觉得自己过了一个漫长的冬眠,懒洋洋地起床,浑身无力,似乎窗外依然是鹅毛大雪,可一睁开眼睛早就是炎炎夏日。

  身上热辣辣地痛。像是有什么从皮肤上开始烧起来。傅小司想了想刚刚陆之昂从自己面前过的神态——面无表情——以及他骑车离开的背影。

  白衬衣像一面无风的旗帜。

  应该心里很难过吧。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坚强。

  小司突然觉得很伤心,因为他害怕以后陆之昂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露出牙齿开怀大笑了。想到这里他有点儿慌,于是对陆之昂的爸爸说了句再见,然后掉转车头朝川医院骑过去。

  世界是无声的,浸满水一样的安静。从陆之昂提着一个金属的保温饭盒走出川医院大门的时候开始。

  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川医院大门口路边的傅小司,心里有种隐隐的难过。可是那么多的话堵在喉咙里,到最后也只说了声:“要回去么?一起”

  “下学期要文理分班了,想过么?”

  ——之昂你会和我分开么?

  “不知道,还没认真想,小司你应该学文吧。”

  “嗯。这个周末浅川美术馆有场颜泊的画展,你陪我去么?”

  ——随便去什么地方散散心吧,让我陪陪你,一个人孤单的时候会很难过。

  “小司你自己去吧,我最近有点儿累。”

  “我那天认识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很高傲哦,下次介绍你认识,看你能不能搞定啊。”

  ——之昂你一定要和以前一样,要笑,要很会逗女孩子开心,要幸福,不要像我一样常皱起眉头,那样不好看。

  傅小司正在等陆之昂的回答,顺便也在绞尽脑地想下一个问题,哪怕是随便聊聊也好,可是似乎很难的样子,想不起来以前自己摆臭脸的时候陆之昂是怎么安慰自己的。正想了一个“我们一起去剪头发吧”这样的烂问题刚转过头去,然后一瞬间世界静止无声。

  陆之昂坐在马路中间,两条腿因为太长而无辜地弯曲着伸展在前面,夕阳从他的背后沉落下去,背影上是一层毛茸茸的光辉。没有车辆开过,也没有行人,只有道路两边高大的香樟散发着浓郁的树叶的味道。他的头低下来,头发遮住了清晰的眉眼,只是还可以看到白色的水泥马路上突然砸下了一滴水渍。傅小司心里突然一阵一阵地痛起来,因为在那些一片叠着一片的香樟树叶的撞击声里,在沙沙的如同海潮一样的树梢轻响里,在千万种或清晰或模糊的声音里,他听到了陆之昂那一句轻得几乎不着痕迹的话,他带着哭腔缓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