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托迹权门姑为蜂蝶使 寻盟旧地喜是布衣交(第5/6页)

凤喜看看秀姑的脸色,又想想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吧,我就见见他也不要紧。这两天我妈不大舒服,明天起一个早,我回家去看我母亲,我就由后门溜出去找个地方和他见见。不过要碰到了人,那祸不小。还是先农坛地方,早上僻静,叫他一早就在那里等着我吧。”秀姑道:“你答应的话,可不能失信。不去不要紧,约了不去,你是更害了他。”凤喜道:“我决不失信,你若不放心,你就在我这里假做两天工,等我明天去会着了他,或者你不愿意做,或者我辞你。”秀姑站立起来,将胸一拍道:“好吧,就是你们将军回来了,我也不怕。”于是让凤喜看守住了家中下人,趁着机会,打了一个电话给家树,约他明天一早,在先农坛柏树林下等着。

家树正在床上卧着揣想:秀姑这个人,秉着儿女心肠,却有英雄气概。一个姑娘,居然能够假扮女仆,去探访侯门似海的路子,义气和胆略,都不可及。这种人固然是天赋的侠性,但若非对我有特别好的感情,又哪里肯做这种既冒险又犯嫌疑的事!可是她对我这样的好,我对她总是淡淡的,未免不合。这种人,心地忠厚,行为爽快,都有可取。虽然缺少一些新式女子的态度,而也就在这上面可以显出她的长处来,我还是丢了凤喜去迎合她吧。正是这样想着,秀姑的电话来了,说凤喜约了明日一早到先农坛去会面。家树得了这个消息,把刚才所想的一切事情,又完全推翻了。心想凤喜受了武力的监视,还约我到先农坛去会面,可想那天什刹海会面,她躲了开去,乃是出于不得已。先农坛这地方,本是和凤喜定情之所,凤喜而今又约着在先农坛会面,这里面很含有深情。这样一早就约我去,莫非她有意思言归于好吗?说好了,也许她明天就跟着我回来。那么,我向哪一方面逃去为是呢?若是真有这样的机会,我不在北京读书了,马上带了她回杭州去。据这种情形看来,恐怕虽有武力压迫她,她也未必屈服的!越想越对,连次日怎样雇汽车,怎样到火车站,怎样由火车上写信通知伯和夫妇,都计划好了。

这一晚晌,就完全计划着明日逃走的事。知道明天要起早的,一到十二点钟,就早早的睡觉,以便明日好起一个早。谁知上床之后,只管想着心事,反是拖延到了两点钟才睡着。一觉醒来,天色大亮,不免吃了一惊。赶快披衣起床,扭了电灯一看,却原来是两点三刻,自己还只睡了四十五分钟的觉,并不曾多睡。低着头,隔着玻璃窗向外看时,原来是月亮的光,到天亮还早呢!重新睡下,迷迷糊糊的,仿佛是在先农坛,仿佛又是在火车上,仿佛又是在西湖边。猛然一惊,醒了过来,还只四点钟。自己为什么这样容易醒?倒也莫名其妙。想着不必睡了,坐着养养神吧。秋初依然是日长夜短,五点钟,天也就亮了。这时候,什么人都是不会起来的。家树自己到厨房里舀了一点凉水洗脸,就悄悄的走到门房里,将听差叫醒,只说依了医生的话,要天亮就上公园去吸新鲜空气,叫他开了门,雇了人力车,直向先农坛来。

这个时候,太阳是刚出土,由东边天坛的柏树林子顶上,发着黄黄的颜色,照到一片青芦地上。家树记得上次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的青芦不过是几寸长,一望平畴草绿,倒有些像江南春早。现在的青芦,都长得有四五尺深,外坛几条大道,陷入青芦丛中,风刮着那成片的长芦,前仆后继,成着一层一层的绿浪。那零落的老柏,都在绿浪中站立,这与上次和凤喜在这里的情形,有点不同了。下车进了内坛门,太阳还在树梢,不曾射到地上来。柏林下大路,格外阴沉沉的。这里的声音,是格外沉寂,在树外看藏在树里的古殿红墙,似乎越把这里的空气衬托得幽静下来。有只喜鹊飞到家树头上,踏下一支枯枝,噗的一声,落了下来,打破了这柏林里的沉寂。

家树顺着路,绕过了一带未曾开门的茶棚,走到古殿另一边一个石凳边,这正是上次说明帮凤喜的忙,凤喜乐极生悲,忽然痛哭的地方。一切都是一样,只是殿西角映着太阳的阴影,略微倾斜着向北,这是表示时序不同了。家树想着,凤喜来到这里,一定会想起那天早上定情的事,记得那天早上的事,当然会找到这里来的,因之就在石凳上坐下,静等凤喜自来。但是心里虽主张在这里静等,然而自己的眼睛,可忍耐不住,早是四处张望。张望之后,身子也忍耐不住,就站起来不住的徘徊。这柏林子里,地下的草,乱蓬蓬的,都长有一两尺深。夏日的草虫,现在都长老了,在深草里唧唧的叫着。这周围哪里有点人影和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