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颊有残脂风流嫌着迹 手加约指心事证无言(第5/6页)

当下家树向壁上四周看了一看,笑道:“裱糊得倒是干净,但是光秃秃的也不好,等我给你找点东西陈设陈设吧。”凤喜道:“我只要一样,别的都由你去办。”家树道:“要一样什么?要多少钱办呢?”凤喜道:“你这话说的真该打,难道我除了花钱的事,就不和你开口要的吗?”家树笑道:“我误会了,以为你要买什么值钱的古玩字画,并不是说你要钱。”凤喜道:“古玩字画哪儿比得上!这东西只有你有,不知道你肯赏光不肯赏光?”家树道:“只有我有的,这是什么东西呢?我倒想不起来,等我猜猜。”家树两手向着胸前一环抱,偏着头正待要思索,凤喜笑道:“不要瞎猜,我告诉你吧。我看见有几个姐妹们,她们的屋子里,都排着一架放大的相片,我想要你一张大相片在这屋子里挂着,成不成?”家树万不料她郑重的说出来,却是这样一件事,笑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要我一张相片,有有有。”凤喜笑道:“从前在水车胡同住着,我不敢和你要,那样的脏屋子,挂着你的相片,连我心里也不安。现在搬到这儿来,干净是干净多了,一半也可以说是你的家……”凤喜说到这里,肩膀一耸,又将舌头一伸道:“这可是我说错了。”沈大娘在外面插嘴道:“干嘛说错了呀?这儿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樊先生花的钱?能说不是人家有一半儿份吗?最好是全份都算樊先生的,孩子,就怕你没有那大的造化。”说毕,接上哈哈一阵大笑。家树听了,不好怎样答言,凤喜却拉着他的衣襟一扯,只管挤眉弄眼,家树笑嘻嘻的,心里自有一种不易说出的愉快。

自这天起,沈家也就差不多把家树当着家里人一样,随便进出。家树原是和沈大娘将条件商议好了,凤喜从此读书,不去卖艺,家树除供给凤喜的学费而外,每月又供给沈家五十块钱的家用。沈三玄在家里吃喝,他自己出去卖艺,却不管他;但是那些不上品的朋友,可不许向家里引。沈大娘又说:“他原是懒不过的人,有了吃喝住,他哪里还会上天桥,去挣那三五十个铜子去?”家树觉得话很对,也就放宽心了。

过了几天,凤喜又做了几件学生式的衣裙,由家树亲自送到女子职业学校补习班去,另给她起了一个学名,叫做“凤兮”。这学校是半日读书,半日作女红的,原是为失学和谋职业的妇女而设,所以凤喜在这学校里,倒不算年长;自己本也认识几个字,却也勉强可以听课。不过上了几天课之后,吵着要家树办几样东西:第一是手表;第二是两截式的高跟皮鞋;第三是白纺绸围巾。她说同学都有,她不能没有。家树也以为她初上学,不让她丢面子,扫了兴头,都买了。过了两天,凤喜又问他要两样东西:一样是自来水笔;一样是玳瑁边眼镜。家树笑道:“英文字母,你还没有认全,要自来水笔作什么?这还罢了,你又不近视,也不远视,好好儿的,戴什么眼镜?”凤喜道:“自来水笔,写中国字也是一样使啊。眼镜可以买平光的,不近视也可以戴。”家树笑道:“不用提,又是同学都有,你不能不买了。只要你好好儿的读书,我倒不在乎这个,我就给你买了吧。你同学有的,还有什么你是没有的,索性说出来,我好一块儿办。”凤喜笑道:“有是有一样,可是我怕你不大赞成。”家树道:“赞成不赞成是另一问题,你且先说出来是什么?”凤喜道:“我瞧同学里面,十个倒有七八个戴了金戒指的,我想也戴一个。”

家树对她脸上望了许久,然后笑道:“你说,应该怎样的戴法?戴错了是要闹出笑话来的。”凤喜道:“这有什么不明白!”说着话,将小指伸将出来,钩了一钩,笑道:“戴在这个手指头上,还有什么错的吗?”家树道:“那是什么意思?你说了出来。”凤喜道:“你要我说,我就说吧,那是守独身主义。”家树道:“什么叫守独身主义?”凤喜低了头一跑,跑出房门外去,然后说道:“你不给我买东西也罢,老问什么?问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家树笑着对沈大娘道:“我这学费总算花得不冤,凤喜念了几天书,居然学得这些法门了。”沈大娘也只说得一句“改良的年头儿嘛”,就嘻嘻的笑了。

次日恰恰是个星期日,家树吃过午饭,便约凤喜一同上街,买了自来水笔和平光眼镜,又到金珠店里,和她买了一个赤金戒指。眼镜她已戴上了,自来水笔,也用笔插来夹在大襟上,只有这个金戒指,她却收在身上,不曾戴上。家树将她送到家,首先便问她这戒指为什么不戴起来。凤喜和家树在屋子里说话,沈大娘照例是避开的,这时凤喜却拉着家树的手道:“你什么都明白,难道这一点事还装糊涂!”说着,就把盛戒指的小盒递给他,将左手直伸到他面前,笑道:“给我戴上。”家树笑着答应了一声“是”,左手托着凤喜的手,右手两个指头,钳着戒指,举着问凤喜道:“应该哪个指头?”凤喜笑着,就把无名指跷起来,嘴一努道:“这个。”家树道:“你糊涂,昨儿刚说守独身主义,守独身主义,是戴在无名指上吗?”凤喜道:“我明白,你才糊涂。若戴在小指上,我要你给我戴上做什么?”家树拿着她的无名指,将戒指轻轻的向上面套,望着她笑道:“这一戴上,你就姓樊了,明白吗?”凤喜使劲将指头向上一伸,把戒指套住,然后抽身一跑,伏在窗前一张小桌上,格格的笑将起来。